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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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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尚書的老臉呈現一種頹廢灰敗,深深的看著王首輔,痛心道:“楚州城,沒了”

  一道驚雷砸在王首輔頭頂。

  大理寺卿痛心疾首的補充道:“鎮北王,死了......”

  轟轟!

  兩道驚雷砸在王首輔頭頂,震的他目瞪口呆。

  另一位四品官員憤慨道:“鎮北王,屠城了”

  轟轟轟!

  王首輔只覺得腦門挨了一道道驚雷,思維漸漸呈現出空白,什么念頭都沒了,甚至失去表情管理能力。

  在孫尚書等人眼里,王首輔呆坐在桌后,雙眼渙散,表情呆滯,像是沒有生氣的紙人。

  楚州城沒了?

  鎮北王死了?

  楚州城是鎮北王屠的?

  為什么這么重要的消息,我反而是最后一個知道?

  許久,王首輔大腦從宕機狀態恢復,重新找回思考能力,一個個疑惑自動浮現腦海。

  宦海沉浮多年的王首輔深吸一口氣,目光沉痛且銳利,“詳細說說,孫大人,從你開始。”

  孫尚書點點頭,卻沒有說話,而是望向書房外,喊道:“陳捕頭!”

  陳捕頭跨入門檻,進了書房。

  孫尚書嘆口氣,道:“還是讓當事人來說吧。”

  大理寺卿聞言,搖頭失笑:“你我想到一起了。”

  他旋即出了書房,讓王府下人去把府外等待的大理寺丞喊了進來。

  等大理寺丞進了書房,陳捕頭見王首輔盯著自己,微微頷首,當即朝眾官員抱拳,說道:

  “首輔大人,各位大人,這一路北上,我們途中并不安穩在,在江州地界時,遭遇了蠻族三位四品高手的截殺。而當時使團中只有楊金鑼一位四品。”

  王首輔滿臉愕然,審視著他:“你們是如何擺脫截殺的。”

  陳捕頭回答道:

  “其實在官船上,使團就險些覆滅,當時是許銀鑼突然召集我們商議,說要改走陸路。聲稱若是不該陸路,明日途徑流石灘,極可能遭遇伏擊。一番爭執后,我們選擇聽取許銀鑼意見,該走陸路。次日,楊金鑼獨自乘船前往試探,果然遭遇了伏擊。埋伏者是北方妖族蛟部湯山君。”

  王首輔微微頷首:“此人心思細膩,敏銳如狡兔,當初選擇他為主辦官,朝堂諸公大半其實是認可他的能力。”

  “可惜我們依舊沒能避開截殺,最后還是被他們尋到。當時三名四品圍困使團,楊金鑼獨木難支。”陳捕頭說到此處,露出感激之情:

  “危機關頭,是許銀鑼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擋住兩名四品,為我們爭取逃生時機。也就是那一次后,我們和許銀鑼分別,直到楚州城破滅,我們才重逢”

  王首輔抬了抬手,打斷他,問道:“蠻族伏擊使團的原因是什么?許七安去了哪里?”

  陳捕頭皺著眉頭,不太確定道:“似乎是為了王妃。至于許銀鑼,他脫離使團,獨自北上,與我們分頭行動。”

  “似乎?”王首輔瞇著眼,帶著些許質疑的語氣。

  “這是許銀鑼的推斷,并非卑職。”陳捕頭抱拳,強調道。

  王首輔緩緩點頭,眼里的質疑散去,認真思考蠻族劫掠王妃的原因。

  陳捕頭見狀,繼續道:“而后我們抵達楚州城,因為闕永修的阻擾,連續多日,一無所獲。直到那天...”

  在陳捕頭的講述中,王首輔了解到當日發生在楚州城的驚天大戰。

  長久的沉默中,王首輔道:“這個過程中,許銀鑼在哪里?”

  他問出這句話時,目光是看向大理寺丞的。

  大理寺丞心領神會,作揖道:

  “許銀鑼獨自潛入北境,與天宗圣女李妙真配合,尋找到了唯一的生還者鄭布政使。城中發生大戰時,他應該剛與鄭布政使分別不久。”

  王首輔“嗯”了一聲,把目光投向陳捕頭:“許銀鑼對那位神秘高手的身份,作何推測?”

  首輔大人很重視許七安的推斷啊,剛才提到王妃的事,我一說是許銀鑼的推測,他便不再質疑.陳捕頭回答道:

  “提到那位神秘高手,許銀鑼當時冷笑的說了一句。”

  包括王首輔在內,在場官員立刻看向陳捕頭。

  深吸一口氣,陳捕頭小聲道:“許銀鑼說:廟堂之上袞袞諸公,盡是些妖魔鬼怪。”

  這句話對在場的大人們無疑是大不敬,所以陳捕頭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也不敢去看首輔和各位大人的表情。

  許七安這話的意思,他懷疑那位神秘高手是朝堂中人,或是與朝堂某位人物有關聯.孫尚書心里一凜,有些毛骨悚然。

  他宦官沉浮多年,自認對朝堂形勢、朝堂中人看的頗為清楚。

  可孫尚書剛才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會是誰能“驅使”這樣一位頂尖高手?他沒有找到人選。

  許七安剛這么說,意味著他有相當大的把握,但只確定神秘高手與朝堂中人有牽扯,具體是誰,他無法確認王首輔目光一閃,突然想到了許二郎,思慕與他互有好感,或許可以通過許二郎,試探許七安一番。

  “會不會是魏淵?”大理寺卿低聲道。

  王首輔和孫尚書臉色微變,而其他官員,陳捕頭、大理寺丞等人,露出迷茫之色。

  魏淵只是一個普通人,不知道大理寺卿何出此言。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大理寺卿隨后搖頭。

  他的意思是指,魏淵在京城沒有離開過,前幾日還在御書房參加小朝會。而以朝堂諸公和陛下對魏淵的熟悉,不存在別人易容頂替的事。

  有人能模仿魏淵的臉,有人能模仿魏淵的面,但模仿不了魏淵的味兒。

  “為什么內閣沒有收到使團的文書?”王首輔看向大理寺丞。

  后者拱手道:“使團認為,此事不該緊急傳書。這會讓陛下有時間思考如何替鎮北王脫罪。”

  使團已經見過陛下,可我仍舊沒有收到消息,這意味著陛下下達封口令.王首輔嗤笑一聲,道:

  “這樣,陛下就沒會束手無策了?”

  他嘲笑了使團眾人不太高明的對策,嘆息道:“既然這樣,神秘高手的身份暫且不必去管。該考慮的是我們要借這件事達成什么目的。以及,怎么樣處理這件事。”

  一位六品官員沉聲道:“鎮北王屠殺楚州城三十八萬百姓,此事若是處理不好,我等必將被載入史冊,遺臭萬年。”

  另一位官員補充:“逼陛下給鎮北王定罪,既是對得起我等讀過的圣賢書,也能借此名聲大噪,一舉兩得。”

  最后一位官員,面無表情的說:“本官不為別的,只為心中意氣。”

  這些官員,應該是鄭興懷通過奔走運作,才來尋我..王首輔吐出一口氣,道:

  “速去打探、核實消息,等當值時間一到,就去聯合諸公,一起進宮面圣吧。”

  午膳剛過,在王首輔的率領下,群臣齊聚直達御書房的北門,被羽林衛攔了下來。

  似乎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出,宮門口提前設置了關卡,任何人都不準進出,群臣毫不意外的被攔在了外面。

  “滾,我們要覲見。”

  “鎮北王喪心病狂,死有余辜,然,身后事還沒定。我等要為楚州城三十八萬百姓伸冤。”

  有官員大聲高呼,正義凜然,仿佛是正義的化身。

  “身為親王,屠殺百姓,死不足惜。淮王當貶為庶民,曝尸荒野,給天下一個交代。”

  群情激昂,穿著各色官袍的衣冠禽獸們,開始沖撞關卡。

  “放肆!”

  羽林衛千夫長,瞪著群臣,大聲呵斥,“爾等膽敢擅長皇宮,格殺勿論!”

  “呸!”

  頭發花白的鄭布政使,朝他吐了一口濃痰,非但不懼,反而怒發沖冠:“老夫今日就站在此地,有膽砍我一刀。”

  羽林衛千夫長避開噴來的痰,頭皮發麻。

  他還真不敢抽刀子砍人,雖說擅闖皇宮是死罪,但規矩是規矩,現實是現實。以前群臣激憤,闖入皇宮的例子也有。

  正確的做法是拼死攔住他們,寧愿挨打,也別真對這些老儒抽刀,不然下場會很慘。

  眼前這些都是什么人?

  當朝首輔、六部尚書、侍郎,翰林院清貴,六科給事中.袞袞諸公,形容的就是這些人。

  好在士卒們身強體壯,擋住這些老東西不在話下,被吐唾沫,被踢,被抽耳光,就是不退半步。

  只是,讓人頭疼的是,羽林衛越是半步不讓,文官們鬧的越洶。開始還是十幾名朝堂大佬在鬧事,漸漸的,皇城衙門里其他小官也跟著湊熱鬧來了。

  城門口鬧哄哄的,雙方僵持不下。

  這時,一輛雅致的馬車在遠處街道停下來,門簾掀開,鉆出一位俊美無儔,唇紅齒白的少年郎。

  “二郎.......”

  車廂內傳來女子溫婉的聲音,王思慕探出秀美的臉,低聲道:“此舉雖會得罪陛下,但卻是你真正揚名立萬的良機。況且,群聚宮門的大人們,何嘗不是抱著這樣的心思呢。

  “盡管暢所欲言,若能讓朝野上下對你贊譽有加,讓,讓我爹對你改觀,你將來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經過多方刻意傳播,皇城衙門里,對于鎮北王屠城之事,人盡皆知。

  王思慕聽聞后,便給許二郎出謀劃策,建議他也來摻和。

  你爹對我該不該觀,與我何干.......許二郎心里嘀咕一聲,正色道:“我此番前來,并非為了揚名,只為心里信念,為民。”

  王思慕嫣然一笑,正要說話,忽聽許二郎結結巴巴的說道:“大,大哥?!”

  王家小姐吃了一驚,把簾子掀開一些,順著許二郎目光看去,不遠處,穿銀鑼差服的許七安緩步而來。

  “大哥你怎么在這里?”許二郎大吃一驚。

  “你怎么在這里?”許七安反問,扭頭,不輕不重的看了眼王思慕。

  后者勉強給了一個禮節性的笑容,迅速放下簾子。

  許七安摘下佩刀,抽了許二郎屁股一下,怒道:“許辭舊,你厲害啊。大哥現在還是孤家寡人呢,苦惱娶不到媳婦,你倒好,勾搭上王家小娘子了。”

  “大哥胡說八道什么,”許二郎有些氣急,有些窘迫,漲紅了臉,道:

  “我和王小姐以詩會友,談古論今,是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是這么用的?是管鮑之交吧.許七安心里吐槽,“她的事回家再說,你來作甚?”

  聞言,許二郎臉色嚴肅:“我方才聽說使團回京,帶回來鎮北王的尸骨,以及他為一己私欲,晉升二品,屠城之事。大哥,你與我說,是不是真的?”

  許七安收斂吊兒郎當的姿態,默然點頭。

  許二郎心口一痛,踉蹌后退兩步,眼眶瞬間紅了。

  他本來不信,可眼前的景象,文官們口中的謾罵,以及大哥的話,都在告訴他,那一切都是血淋淋的事實。

  許七安拍了拍小老弟肩膀,望向群臣:“看宮里那位的意思,似乎是不想給鎮北王定罪。文官的筆桿子是厲害,只是這嘴皮子,就差點意思了。”

  “大哥你且等著,我去去就來。”

  三十八萬條生命,屠殺自己的百姓,縱觀史書,如此冷酷殘暴之人也少之又少,今日若不能直抒胸臆,我許新年便枉讀十九年圣賢書..

  終于,來到人群外,許新年氣沉丹田,臉色略有猙獰,怒喝一聲:“爾等閃開!”

  喧鬧聲突然消失,場面為之一靜。

  文官們皺著眉頭,轉過身來,原來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許辭舊。

  許多人腦海里,不自覺的回憶起佛門斗法時,許辭舊言辭犀利,氣的佛門凈塵法師勃然大怒的景象。

  人群默默閃開一條道。

  王首輔微微側頭,面無表情的看向許新年,神色雖然冷淡,卻沒有挪開目光,似是對他有所期待。

  許新年對周遭目光置若罔聞,深吸一口,高聲道:“今聞淮王,為一己之私,屠城滅種,母之,誠彼娘之非悅,故來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漸漸西移,宮門口,漸漸只剩下許二郎一個人的聲音。

  這一罵,整整兩個時辰。

  而且罵的很有水平,他用文言文罵,當場口述檄文;他引經典句罵,倒背如流;他拐著彎罵,他用白話罵,他陰陽怪氣的罵。

  詞匯量之豐富,讓人咋舌。卻又很好的避開了皇室這個敏感點,不留下話柄。

  文官越聚越多,上至老臣,下至新貴,看許二郎的眼神充滿崇敬。

  大開眼界!

  如果朝廷有一科是考校罵人的話,他們愿稱許新年為狀元。

  即使經歷過幾十年朝堂口誅筆伐的王首輔,此刻心里竟涌起“把此子收入麾下,朝堂口爭再無敵手”的念頭。

  羽林衛一個個被罵的低下頭顱,滿臉頹廢,心里求爺爺告姥姥,希望這家伙早些離開吧。

  “許大人,潤潤茶.......”

  一位文官奉上茶水,這兩個時辰里,許新年已經潤過好幾次嗓子。

  文官們心甘情愿的給他奉茶倒水,只求他繼續,如果許大人因為口渴離開,對他們來說,是巨大的損失。

  許新年抿了抿,把茶杯遞還,正要繼續開口,

  “閉嘴,不許再罵,不許再罵了.”

  這時,老太監帶著一伙宦官,氣急敗壞的沖出來。

  “你你你你簡直是放肆,大奉立國六百年,何曾有你這般,堵在宮門外,一罵便是兩個時辰?”老太監氣的跳腳。

  許新年淡淡道:“公公莫要與我說話,本官最厭無稽之談。”

  心思敏銳的文官險些憋不住笑,王首輔嘴角抽了抽,似乎不想看許新年繼續得罪元景帝身邊的大伴,當即出列,沉聲道:

  “陛下可愿見我們?”

  老太監點點頭,道:“陛下說了,只見首輔大人,其余人速速退去,不得在嘯聚宮門。”

  文官們頗為振奮,面露喜色,一時間,看向許新年的目光里,多了以前沒有的認可和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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