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許氏族人還在惋惜大郎英年早逝,惋惜許氏的大族夢破滅,心里黯然悲傷。
可當他們看見許大郎真的從棺材里坐起來,兩條腿動的比腦子還快,嘩啦啦.....全涌到遠處,戰戰兢兢的旁觀。
“詐尸了啊,許大人真的詐尸了,快報官,快報官......”
“報什么官,這里哪一個官都比縣令老爺大。”
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許氏族人又驚又怕,但因為院子里公主和幾位身份顯赫的大人,他們心里有底氣,這才沒有撒腿逃走。
有人驚恐的往后退,也有人下意識的就往前靠,但又有所忌憚、茫然,搞不清楚狀況。比如許二郎、許玲月、褚采薇、懷慶等人。
好癢......許七安感覺頭皮一陣陣的瘙癢,就像有虱子在爬。
他伸手抓了幾下,抓下一大片帶著頭發的頭皮。
“啊!!!”
膽小的嬸嬸嚇的尖叫一聲,把身邊的許玲月推出來當擋箭牌。
許玲月也嚇的要死,即使是最喜歡的大哥,突然揭棺而起的情況下,玲月也有些頭皮發麻,出于本能的想要尖叫,想要逃走。
但她沒有,她淚流滿面,顫抖著聲線,哭道:“大哥,大哥你是有什么遺言沒有交代,心里不甘心么.....”
妹妹悲從中來,哭的梨花帶雨。
經歷了短暫的驚愕和茫然后,在場中有幾個人迅速反應過來,意識到許七安現在的真正狀態。
他們分別是練氣境的懷慶公主、司天監的褚采薇、高品武夫南宮倩柔和張開泰,以及二叔許平志。
褚采薇有望氣術,能分辨生人和死人,再聯想到監正老師說的一番話,即使這個丫頭不太聰明,此時也想通了一些東西。
......這是脫胎丸的效果?難怪老師要說,我把脫胎丸送給了許七安,可老師怎么知道許七安會復活......許七安又是怎么服用的脫胎丸.......褚采薇想不太明白。
至于許平志等人,純粹是武夫敏銳的聽覺,以及犀利的目光,聽見了許七安的心跳聲,看見了呼吸時胸膛細微的起伏。
他們的表情各不相同,但又有共同之處,既驚訝又驚喜。
許平志緩緩睜大了眼睛,平平無奇的臉龐交織著狂喜和悲傷,一個大老爺們,當著眾人的面,竟淚如雨下。
張開泰激動又欣喜,情緒全寫在臉上,許寧宴復生了?他活過來了?
踏入許府以來,保持清冷矜持的懷慶,素白的臉蛋瞬間溫柔起來,眼角眉梢藏著的喜色,如果是熟悉她的人看見,一定會大吃一驚。
南宮倩柔神色狐疑。
遺言嗎......許七安心里一動,想起嬸嬸昨晚哭著說他長的最丑,于是凄切低沉,帶著顫抖的語氣說:
“嬸嬸對我不好,我要她道歉......”
嬸嬸“哇”一聲哭出來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
沒有武夫敏銳聽覺,也沒有術士的望氣術,只是儒家八品修身境的許二郎以為大哥真的是尸變,跨步而出,口中念念有詞。
他要用儒家“言出法隨”的雛形之力,讓大哥重新躺好。
“去!”
但身邊的父親忽然一巴掌把他拍翻,許平志悲喜交織的撲到棺材邊,就像迎上世間罕見的珍寶。
“等等。”
南宮倩柔攔住了許平志,瞇著眼,審視著不停抓耳撓腮,抓下一片片皮肉的許七安。
“身體活了,人還是不是那個人,就難說了。”南宮倩柔冷笑道。
眾人悚然一驚,聯想到那只古怪的橘貓,當即意識到不對勁。
橘貓躍過他的尸體,結果許大郎真的復活了,這難免讓人產生聯想——復活的并非許大郎,而是另有他人。
南宮倩柔、懷慶公主幾個,都是見多識廣的人,元神奪舍這類操作,沒看見也聽說過。
“不,他一定是大郎。”許平志語氣堅定。
沒有理由,他只接受大郎死而復生的事實,其他的原因是他不能面對,也無法承受的。
刀子已經在心里扎過一次。
“二叔,是我啦。我沒死。”許七安說。
咦.....聲音怎么變了?許平志臉色微變。
這聲“二叔”,嗓音清亮,富有男子磁性,比大郎以前的聲音好聽多了。
許二叔的心當時就是一沉,握住拳頭,盯著死而復生的侄兒:“你怎么證明自己是許七安。”
許平志質問的語氣,讓原本便心懷疑慮的眾人,更加警惕。
幸好我沒有媽,不然還得證明我媽是我媽........他心里吐著槽,沉吟片刻,道:“青橘又酸又澀,但二叔覺得皮汁另有妙用。”
許平志臉一下子僵住。
許二郎依舊不相信大哥死而復生了,看了眼神態不對的父親,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問道:
“你真的是大哥?”
此時的許七安,臉上嫩肉與老肉交錯,猙獰可怕,但看著小老弟的目光深沉而雋永,充滿感情的說道:
“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
心里默默補充一句:一朝女眷不在家,影梅小閣三人行。
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聽到這樣的話,二叔嬸嬸心里愈發確定,蘇醒的就是許大郎,因為這些生活中的細小瑣事,如果不是親生經歷,是不可能知道的。
靈堂內,其余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轉到許新年身上。
褚采薇想的是,這句話千萬不能被楊師兄聽見,不然自己以及司天監的師兄弟們,恐怕每天都要來一次洗腦循環。
這和楊千幻那個蠢貨的口癖,不相上下.....南宮倩柔和張開泰皺了皺眉,覺得許家這個讀書人口氣太狂傲了,武夫最聽不得囂張跋扈的宣揚。
懷慶公主沒說話,但用一種很內涵的目光,審視著許新年。
許二郎俊美的臉龐憋的通紅,連耳根都紅了。這些話被家人聽去猶覺羞恥尷尬,被大哥當著這么多外人的面念誦出來,這份羞恥感已經超過許大郎年紀該承受的極限。
他恨不得推開大哥,自己躺進棺材里,一了百了。
見兒子吸引了火力,成為眾人的視線焦點,許二叔松了口氣,有些開心。
“真的是大哥!”許玲月歡呼一聲,不管不顧的撲了過去,摟住大哥的脖頸,嚶嚶嚶的哭泣。
“大鍋大鍋......”許鈴音高興壞了,站在棺材邊蹦蹦跳跳,張開雙臂,希望大哥也能抱他。
但許大郎摟著妹妹柔軟的嬌軀安慰著,完全沒注意小豆丁。
許平志也激動的上前,抱住女兒和侄兒,用力抱住,害怕一放松,又沒了。
許二郎抬起臉,不讓眼淚從眼眶里滾落,大庭觀眾之下,這種矯情的舉動他是斷然不會做的。
“哼!”
嬸嬸尖俏雪白的下頜一甩,別過頭去,滿臉不屑,但緊接著,她又捂著嘴哭了。
南宮倩柔不動聲色的看了眼脫落的死肉,不是死皮,而是一塊塊的死肉。皺眉問道:
“你怎么復活的?”
“我根本沒死......”許七安剛想解釋,便聽褚采薇抬了抬手,鵝蛋臉的大眼美人,脆生生道:
“是吃了我送你的脫胎丸嗎?”
許七安微微一愣,剎那間恢復如常,配合著做出感激的姿態,“采薇姑娘大恩大德,許寧宴沒齒難忘,恨不得以身相許。”
“呸!”
褚采薇臉蛋一紅,其實她有些羞愧,萌吃貨不擅長撒謊,有很強的道德底線。
不像許七安,撒謊成性,養魚技術也差強人意,幾次險些淹死在小池塘里。
許七安望向眾人,知道他們需要一個解釋,沉吟片刻,道:
“當日云州叛亂,賊軍圍困布政使司,巡撫等人命懸一線,我自知此戰生死難料,想起采薇姑娘贈予的脫胎丸,于是就賭了一把......呵呵,當時情況危急,沒得選。
“想來是巡撫大人以為我戰死了,鬧出這么大的烏龍。”
脫胎丸,原來是這樣.....南宮倩柔等人恍然點頭。
懷慶望向依舊茫然不解的許平志等人,淡淡道:“脫胎丸是司天監監正煉制的靈丹妙藥,服用此藥,宛如蟬蛹結繭,褪去舊軀殼,誕生新身體。
“即使是受了致命傷,也能破繭成蝶,收獲一具全新的身體。”
脫胎丸的藥力,便是以舊身軀為養料,孕育新身體。就像蟬蛹化作蝶。
缺陷也很大,比如“造價昂貴”,比如使用條件苛刻。藥效在半個時辰后發作,服用丹藥的人必須在半時辰后死亡,你不死亡,它便會強制你死亡。
很容易造成千里送人頭的慘劇。
如果腦袋被人砍掉了,或者當場去世了,脫胎丸是救不回來的。
總而言之,就是命懸一線之際,恰好藥效發作。
深知脫胎丸藥效的南宮倩柔等人,也只能感慨許七安命大了。
在許家人聽來,大郎能死而復生,完全是司天監的采薇姑娘贈予了起死回生的仙藥。
“采薇姑娘,大恩不言謝。”許平志抱拳道:
“大郎欠你一條命,以后上刀山下油鍋,你只管吩咐,他要不愿意,我這個二叔的,綁也把他綁去。”
什么都沒做,就賺了我一條命。媽蛋,褚采薇才是主角模板吧........許七安配合著抱拳,千恩萬謝。
“好了,玲月,快扶你大哥出來了,活人別一直躺棺材里,晦氣。”許平志心情大好。
“嗯。”許玲月應了一聲,但沒有立刻攙扶大哥,而是幫他揭臉上一塊塊干枯的血肉。
揭掉臉上和頭上的皮肉后,許七安感覺腦門一陣清涼,頓時內心咯噔一下,完犢子了,老子蓄了二十年的秀發毀于一旦。
旋即,他發現許玲月癡癡的看著他。
“我的臉怎么了?”許七安心里一沉,連忙撫摸自己的臉。
許玲月漂亮的小臉浮起兩抹暈紅,垂頭不語。
許七安只好自己跨出棺材,面向懷慶南宮倩柔等人,然后,清晰的看見他們都是一愣。
眼前這個許七安,臉龐線條堪稱完美,有著男子的陽剛之氣,濃眉,高鼻,雙眸湛湛有神,嘴唇的弧度和形狀恰到好處。
五官沒變,但更精致更完美了。
這,這是我養大的小子?嬸嬸紅潤的小嘴微張,難以置信的盯著許七安看。
南宮倩柔“切”了一聲。
情竇未開的褚采薇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覺得脫胎換骨之后的許寧宴,變的更好看的。
懷慶公主的視線在他臉上停頓了幾秒,微微扭頭,掩耳盜鈴似的移開目光。
“大哥真好看。”許鈴音開心的說,雖然大哥不抱她,但她對大哥的拳拳愛心是不變的。
“我年輕時也這般的。”許二叔欣喜的說。
說完,見一家人沉默的看著自己,許二叔頓時有些尷尬,補充道:“差不多,差不多嘛.....”
“大郎沒死?”
許氏族人里,一位年邁的老人,遠遠的喊了一聲。
許二叔當即過去,告訴族人許大郎死而復生的喜訊,以及緣由。
許氏族人這才知道原來不是尸變,許大郎根本沒死,是司天監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救了他。
京城的平民百姓對司天監不陌生,城里好多藥鋪、醫館都是司天監的產業,九品的術士為了修行,隔三差五到醫館坐診,醫術高超又便宜。
解釋完,許二叔拉著許七安,給長輩們行禮。許氏族人也很高興,族里晚輩死而復生本身便是值得高興的喜事。再者,見識到了許七安的潛力和關系,族人們當然希望他越爬越高。
霎時間,喪禮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安撫好族人,許七安送走兩位金鑼,送走褚采薇,送走懷慶公主,轉身去了澡房。
許氏族人留在許府,幫忙撤除喪禮的布置。
往浴桶里倒滿水,許七安兩手撐著浴桶邊緣,俯視水面中映出的臉。
“帥啊,這才有代入感嘛,盡管和我前世相比還有點差距。”許七安拍案叫絕。
此時此刻的他,五官依稀還是原來模樣,但更加精致完美,顏值暴漲。
躺入冰涼的水中,許七安舒服的呻吟一聲,然后惆悵的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
這時,一只橘貓頂開了門縫,邁著優雅的貓步,翹著尾巴,走進澡房。
“嘖,早聞脫胎丸效力不凡,今日見了果然名不虛傳。竟讓平平無奇的你,變的英武不凡。”
原來在道長你心里,我也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銅鑼嗎......許七安有些傷心,于是說道:
“道長竟養成了上貓的惡習。”
“不要在意這種小事。”金蓮道長抬起爪子,拍了一下地面。
橘貓跳上浴桶邊,用來放置干凈衣物的凳子,蹲坐著,口吐人言:
“貧道一開始就不信你會殉職,今日得知你發喪,便過來看看。果不其然,身體雖無半點生機,但分明有細微的元神波動。”
這細微的元神波動,武夫感應不到,唯有修陰神的道門弟子才能察覺。
“貧道就住你一把,讓你早日元神歸附。”
“多謝道長。”
許七安誠懇致謝,要不是道長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飛起來嗷嘮一嗓子,他就算死而復生也沒什么意思了。
果然,吉人自有天相,魚塘主得天庇佑。
“可妙真說你身上無半點元神波動,死的很是通透。”金蓮道長說道。
“通透”是這么用的嗎?許七安沉吟道:
“從云州回京這一路上,我沒有半點知覺,也是昨夜才恍恍惚惚的恢復意識。”
他的意思是,細微的元神波動是近期才出現的,是復蘇的征兆。
金蓮道長頷首,低頭,爪子按在地書碎片上,“嘖”了一聲:“魏淵竟沒有收回地書碎片。”
魏淵在釣魚?許七安一愣,便聽金蓮道長繼續說道:
“不過,讓你加入天地會,對他來說只是隨手落的一步棋,善謀者,布局深遠。你死了之后,他許是有些灰心了,不愿意再摻和天地會的事情。地書碎片隨你陪葬也好,被我取走也罷,都無所謂了。”
道長你和魏淵果然是心照不宣啊,但當著我的面子,揭露我雙面二五仔的身份,我還是會有點尷尬的.......許七安干笑一聲。
“對了,我復活的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訴李妙真?”許七安撥弄著水花。
金蓮道長用琥珀色的貓眼,直勾勾的望著他:“要誠實啊年輕人。”
媽蛋,誰還沒在網上吹過牛皮呢......我以前逛逼呼的時候,就喜歡偽裝成高學歷人才,口頭禪是:謝邀,人在米國,剛下飛機。
許七安又干笑幾聲,想起了云州發生的事,問道:“道長,云州案背后有術士參與的痕跡,而且至少是三品術士。您對司天監了解多少?”
他把云州案中,那位神秘術士的事跡告訴金蓮道長。
金蓮道長很快就意會了許七安的意思,沉吟道:“司天監只有一位三品術士,叫孫玄機。
“但我覺得云州出手的術士不是他,另有其人。”
“誰?”許七安連忙追問。
金蓮道長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會知道嗎?”
.......要你何用,許七安笑道:“道長在我心里,一直是睿智的長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還是個老銀幣。
金蓮道長搖搖頭,糾正道:“上知天文的是術士,下知地理的是儒生。
“不過,監正肯定是知道那位術士根腳的,只是這老東西的心思,誰都猜不透。”
說完,金蓮道長審視著許七安,嘖嘖道:“氣血、氣機旺盛了數倍,神完氣足。如今的你,與離京時相比,進步很大。脫胎丸效果不凡啊。”
就是太貴了......金蓮道長惋惜的想。
“僥幸僥幸,三個月就踏入煉神境,資質愚鈍了,資質愚鈍了啊。”許七安謙虛道。
.....橘貓扭頭就走,留下一句話:“去找魏淵吧,銅皮鐵骨境的資源,你傾家蕩產也買不到,但他能給你。”
洗完澡,換上干爽的衣物,許七安騎馬出府,直奔打更人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