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桐韋蘭珮掉崖傳得最熱鬧的那幾日鐘漫郎不在京城,而是跑出京城閑逛去了。
梨花落后清明,他要趕在清明前去喝一壺梨花酒。
五花馬懶懶散散地走在柳綠花紅的鄉野路上,馬背上的鐘野睡得正香。
在馬背上睡覺于常人而言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對鐘野來說簡直和睡在床上無甚分別。
他母親海日罕是大宛國的公主,國破后帶著數百隨從逃到大周邊境求庇護。
當時鐘野的父親鐘鑄負責鎮守云門,二人一見鐘情,后來蒙先帝賜婚,就在邊塞成婚,夫妻二人共同在云門防護。
鐘野就在那里出生,自幼就在馬背上馳騁玩耍。
大宛國出產良馬,國人騎術精湛,否則他母親一屆女流當年又怎能從亂軍中突圍逃到云門呢?
大宛人也善于馴馬,哪怕是七八十歲的老漢或是十幾歲的娃娃都能把一匹烈馬馴得服服帖帖。
世人都說大宛人通馬語,只需在馬耳朵跟前說幾句話,那馬就乖乖聽話了。
鐘野還未斷奶就已經會騎馬了,繼承了他母親精湛的騎術和馴馬的本領。
毫不夸張地說,凡是能在地上做的事,他在馬上都能完成。
有人曾經跟他打過賭,說他只要在馬上一個月不下地,就送一匹千里馬給他。
鐘野果然一個月沒下馬,吃喝拉撒睡都在馬背上完成,不過因為他人高體重,先后換了六匹馬才完成。
不過就連換乘都是直接從這匹馬身上跨到另一匹馬身上,腳不點地。
如今那匹千里馬就在鐘野胯下騎著,是正宗的西域天馬,可惜讓鐘野養的懶懶散散,沒一點兒千里馬的樣子。
鐘野七歲的時候,匈奴聯合西域一些小國屢屢進犯大周邊境。
鐘野的父親帶兵鎮守,多次拒敵于邊境,守護了當地百姓的平安。
可惜后來丁零首領尼堪殺妻詐降,騙開了城門,而后與匈奴里通外合,血洗云門。
此一役直教山河落淚,草木含悲,漢軍戰死者上萬,但無一投降。
鐘野父殊死奮戰,身中七十多箭,最后力竭而死。
他母親把小鐘野裹以軟甲捆在背上,帶著幾名近侍殺出一條血路奔至雁門求救。
誰想鎮守雁門的封毅竟以兵力不足、不可白白犧牲將士為由拒不救援。
鐘野母親只好轉而進京,向先帝稟明情況,但路上耽誤了將近兩月,匈奴人早已將云門劫掠一空,只剩一座空城和數萬尸首。
先帝追封鐘野父為靖節大將軍,下詔令鐘野襲爵,賜府邸與他們母子居住,撫恤優厚。
封毅被召回京,降職三級。
直到八年后,匈奴內訌,尼堪殺匈奴左賢王叛歸大周。
此時大周已是新帝繼位,就是當今圣上。
尼堪進京受封,此時的鐘野已經十五歲。
他有一半西域血統,生得高鼻廣頤眉目深邃,且體魄強硬神態豪邁。
雖然只有十五歲,卻已經力大驚人,有萬人不敵之勇。
海日罕多年來郁郁寡歡,她與丈夫情深意篤,每每念及丈夫慘死就悲不自勝。
只是兒子年紀還小,須得自己盡心照顧,所以總是強打精神勉力支撐。
誰想尼堪這個仇人竟然要來到京城受封!多少年來殺夫之仇在她心中無時或忘,她一直都告訴兒子,長大后一定要為父報仇,可如今這仇該如何報?
海日罕又怒又憂,她本來就身有舊傷,這一番激怒不比尋常,竟然牽發了吐血之癥。
雖然請了名醫診治,可她心結難平,藥石之效甚微。
鐘野是個大孝子,心疼母親一生艱難,他本來就發誓要為父報仇,準備成年后主動請纓到塞外去戍邊。
他知道朝廷對于匈奴一向頭疼,這次尼堪投降,朝中很多大臣認為尼堪數十年混跡在匈奴部落,對匈奴的各方面情況都熟知,正可重用。
但尼堪入朝后雖然獲封了爵位,但并不肯說出有用的內幕,只一味索要金銀美女,稍不如意就冷嘲熱諷。
他是怕說出太多自己就沒了價值,所以只撿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說。
海日罕的病日漸沉重,鐘野上書,請求尼堪到父親的衣冠冢前祭拜,聊慰母懷。
皇上也覺得此舉并不過分,便下令尼堪去祭拜。
誰想尼堪到了衣冠冢前,不但不拜,反倒嘲笑一番。
鐘野大怒,當即將尼堪斬殺于父親墳前,一并殺了企圖阻止自己的上百名尼堪親隨。
之后提著尼堪的頭顱來到母親病床前,海日罕見了仇人的頭顱大哭三聲大笑三聲之后嘔血數升而亡。
鐘野安葬了母親,進朝聽罰。
皇上罰他二十年俸祿,但保留爵位。
如今已經過去了十年,這十年鐘野浪蕩不羈,日子雖清苦,但他天性灑脫,覺得沒有功名牽絆也未嘗不是好事。
常常一人一騎仗劍走天涯,天南海北都走過,更去了塞外生活過兩年多。
如今他要去的是京城下屬的玄蛇縣,此處距離京城只有一二百里之遙,騎快馬當天就可跑個來回。
終于每年都要來這里住上個三五天,喝夠了梨花酒在熏熏然回京去。
鐘野在馬上悠悠醒來,睜眼看了看四周。
此時已經過了正午,人影偏向東北,陽春和暖,輕風徐徐,路旁的田野上處處都是農人在勞作。
燒荒的青煙給明媚的春景添了幾多煙火氣,農人們呼兒喚女、彼此問訊的聲音此起彼伏。
田園風光雖不如京師繁華,卻別有一番閑適滋味。
這地方多種椒麥,且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故而出好酒。
玄蛇縣的酎村歷來家家釀酒,每一家都有不外傳的絕活。
更有意思的事,這里的酒不出百里外,因此百里以外的人想要喝就得親自到這里來。
至于為什么會這樣眾人也不知道,只說是組訓必須遵守。
鐘野極愛這里的梨花酒,每年都不落空。
坐在馬背上遠遠看見一片翠竹林挑出兩只大紅酒幌,陣陣帶著冷香的酒氣飄過來。
鐘野肚子里的酒蟲立刻就醒了,一路爬到喉嚨口。
京城的酒樓雖然富麗堂皇,卻遠不及這里的菜香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