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就到了海棠堆紅梨花似雪的仲春時節。
菱花窗外,芳草庭中,處處鶯聲百囀,燕子來去。
衛宜寧和燕婷貞緩步在花枝掩映的小徑,一邊賞景一邊輕聲攀談。
日影透過樹木篩下來,斑駁成一地碎金。
只過了一個年,燕婷貞似乎微微長胖了一些,原本過于細瘦的身形添了幾分柔腴,尖尖的巴掌臉也圓潤了一些,變得更加耐看了。
衛宜寧則長高了幾分,本來有些嬰兒肥的肉嘟嘟臉頰透出勻凈的清麗,眉毛秀長,明眸濃郁,不經意的言笑間似有靡麗繚繞。
二女正如那春風中的花苞,逐漸褪去小女孩的青澀,慢慢顯露出纖秾得當的韻致。
一襲鵝黃一襲淡綠的軟綢裙襖,衣袂蹁躚之時便染上了淡淡花香,惹得蝴蝶總在她們的身前身后飛舞。
柔荑輕握紈扇,讓人一時難辨素手與白玉扇柄哪個更加白皙。
一陣和風吹過,有花瓣簌簌落下。燕婷貞伸出手去接,忽然莫名想起一個人來,說道:“譚蕊雖然可恨卻也可憐,好在她最后恩怨夢醒放過了邵家的孩子。”
譚蕊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許多天,但掀起的風浪卻遠遠沒有平息。
那天她把邵家的孩子拋向衛宜寧后,抱著封玉鐸在木頭棧道上自焚而死。
有人說封玉鐸死的冤枉,譚蕊在死之前大約是想要拉個人陪自己,故而選擇了年少英俊的封二公子。
也有人說,只怕封玉鐸生前就與譚蕊有染,說不定譚蕊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封玉鐸的。
但也都只是猜測而已。
兩個人的尸體燒焦黏合在一起,但封家執意不準封玉鐸與譚蕊合葬,畢竟譚蕊聲明已經臭不可聞。
封家若是同意了,就等于默認了封玉鐸和譚蕊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兒子死于意外已經讓仁勇公痛不欲生,若是再擔上污名,豈不是更令祖上蒙羞?!
因此硬是把兩個人的尸體拆分開,把封玉鐸單獨葬了。
譚家老夫婦經此一事雙雙病倒,陳氏不過幾天就撒手去了,譚蕊死前交代的事情對她而言是致命一擊,她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好在譚家的兒子如今回到了京城,譚蕊和陳氏的喪事皆由他料理。
譚家人在第一時間就將凈虛庵的梵空告到了衙門,但即便官差已經火速前往,梵空還是提前自盡了。
同時放火燒了她靜修的禪室,眾人把火救下來之后,那屋子早已經燒成了一片瓦礫堆,什么有用的東西都沒了。
雖然如此,眾人也認定梵空有罪,可惜無法知道那個玷污譚瑩清白的人到底是誰。
當然,有人提出是封玉鐸,但并無實據,只能是捕風捉影。
衛宜寧推測,那人不是封玉鐸便是封玉超,她更能確定的是,給梵空報信的人一定是封玉超。
只是她不能說,事關人命,沒有真憑實據絕不能亂說。
“譚蕊自命狠絕,拿勾踐豫讓自比,實則偏執愚蠢,”衛宜寧說自己的看法:“都說日久見人心,這么多年譚家人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看不出來,甚至恩將仇報,我可以點都不可憐她。”
燕婷貞嘻嘻一笑,抱住衛宜寧的胳膊道:“我就喜歡你這樣,對我從來只說真心話。”
“你不覺得是因為她幾次企圖陷害我,我才對她如此?”衛宜寧笑著問:“我完全有理由恨她。”
“我知道你不會因為這個就如此論斷,”燕婷貞道:“她又沒害成。”
衛宜寧抿嘴笑著不說話了。
燕婷貞一遍擺弄扇柄上的流蘇,一邊說道:“宜宓姐姐最近也沒回去吧?”
燕婷貞問起衛宜宓并非是和她的關系有多好,只是因為關心衛宜寧,所以會把衛家人的情況都問問。
“嗯,”衛宜寧瞇著眼似睡非睡:“封家出了這樣的事,她得在公婆跟前盡孝。”
“小姐,水榭里已經擺上了點心茶水,”丫鬟過來請示道:“都是按您的吩咐,準備了五姑娘愛吃的那幾樣。”
燕婷貞聽了,起身說道:“走吧!咱們吃東西去!”
說著拉起衛宜寧,穿花拂柳往水榭來。
走到跟前卻見已經有人在里頭坐著了,是燕肯堂。
燕婷貞笑道:“七哥不讀書了?跑這來跟我們搶吃的。”
燕肯堂起身,笑容和煦勝過此刻的惠風,一身素面寶藍緞子的長袍,身姿如玉、氣質如竹,怎么看怎么令人賞心悅目。
衛宜寧注意到燕肯堂似乎非常喜歡穿素面的衣裳,若是穿著旁人身上未免顯得單調刻板了些,但燕肯堂卻不然,他神清氣正,更確切的說,是神清而有余,氣正且綿長。
素面的衣裳恰好最能襯托他的高貴俊逸,就好比極品的美玉不需要雕琢一樣。
“五姑娘,好久不見。”燕肯堂向來禮貌,所以先向衛宜寧問好,才回答燕婷貞的話:“我剛從外面回來,給你買了萬記的糯米糖。”
燕婷貞往桌子上看,果然有一包自己最愛吃的糯米糖。
一雙秀目立刻笑成了月牙:“七哥你真好!”
衛宜寧在一旁看著心里忍不住羨慕燕家的兄妹之情,倘若自己的哥哥福安還在的話…
燕肯堂留意到衛宜寧的神色略顯凄愴,心中有些詫異。
平心而論,他很喜歡衛宜寧,不是那種男女之愛,只是覺得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
衛宜寧的姿色在美女如云的京城算不得出眾,但她的那雙眼睛卻太令人難忘了。
深邃如子夜又清澈如琉璃,濃郁得讓人生畏又明亮得令人歡喜。
燕肯堂沒來由地相信,這雙眼睛可以讓他無條件地信賴。
而那一閃即逝的悲切,意外之于又莫名地似曾相識。
“七哥,過來坐啊!”燕婷貞坐在水榭的石凳上招呼道:“怎么愣住了?”
此時衛宜寧也已經很快的收斂了自己的情緒,燕婷貞是她的好友,她快樂比自己快樂更好。
“宜寧,你嘗嘗看,”燕婷貞殷勤地幫衛宜寧夾點心:“這個鏡兒糕加了桂花,有一股子清甜。”
“不用這么照顧我,”衛宜寧失笑:“你忘了我見了吃的跟誰都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