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初十停藥,如今臉色看起來好多了,只是有些畏寒,吃得也不多——”
“她在江南長大,吃不慣京城的菜式。”
“奴回去便去求池家主母請個江南廚子。”
青年“嗯”了一聲,垂眸漫不經心拂動琴弦:“池長府一家待她如何?”
“奴自到池姑娘身邊以來,池家主母每日都會親臨問候——”
“呵,”青年輕笑,和著樂聲泠泠動聽,“畢竟已是太子側妃,怎么好像先前那樣丟著不管?”
女子摸不準他的情緒,不敢接話,默了片刻,繼續回稟:“池三姑娘因池二姑娘的婚事耽擱一事對池姑娘頗為埋怨。”
琴音戛然而止。
青年按下琴弦的手指沒有松開,卻抬眸看著女子。
“哦?”尾音略略上揚,青年露出幾分興致,“池二的婚事…平棘伯次子?”
“是。”
青年眸光微閃,手指一松——
“錚!”
樂似流水。
“池…做了太子側妃…有什么不一樣?”青年垂眸換了話題。
女子愣了愣,忙答道:“池姑娘看著天真懵懂,似乎對婚嫁事沒什么感覺,每每提及太子,都茫然無措。”
琴音乍停。
“懵懂么?”青年彎起唇角,凝視琴弦的目光似月色溫柔,染著薄薄笑意,“是有些懵懂…”
他本就容色不俗,這一笑,直接將女子看呆了。
直到他含笑瞥了一眼過來,女子才一個激靈,收回了目光。
“那是她父親性命換來的榮華富貴,”青年又笑了一聲,低眸款款拂弦,“上位者的施舍,能有什么感覺?”
何況,那也不是她心上的人…
閉目,指下閑閑端雅。
曲曰《秋云》,大雅之音,在他指下,卻融著似有若無的情意,爐火純青,渾然天成。
起初是有意為之,后來便一直如此,改不過來。
改不過來也就罷了,若有機會,再為那女孩兒彈奏一曲,或許,她還會喜歡。
畢竟她是喜歡他的。
她喜歡著他,又豈會甘愿嫁給別人?
三年,一切還早…
三年,還很長。
李儼覺得,既然他想成為她的依靠,就要好好待她,所以他斷不可能在她守孝期間迎娶他人。
婚期拖上三年雖然很難,但也不是不可能。
西域局勢就是他的可乘之機。
只是如今他的處境也算不上好,再分心關注西域,難免有些疲于奔命。
“殿下——”陸子衿稟完正事后,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一嘆,“殿下須顧惜身子。”
李儼“嗯”了一聲,低頭翻閱公文。
聽見陸子衿的告退聲,忽然想起一事,抬頭問道:“聽聞陸七姑娘進京了?”
陸子衿驚訝地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婚期定了?”李儼又問。
陸七進京,是為同今科探花蘇瑾成親。
陸子衿顯得更驚訝了,打量了他兩眼,點頭答道:“八月初一。”
李儼對她眼里的驚疑不以為意:“孤也為陸七添一份妝奩吧,”頓了頓,“蘇四不錯,頗得梁王賞識。”
陸子衿笑了起來:“不想陸七竟能得殿下另眼相看。”
李儼瞥見她眼里的意味深長,忽覺耳根有些發熱,隨意“嗯”了一聲,打發陸子衿下去了。
他在陸家時,確實見過陸七幾面,但并沒有怎么留意。
這次留意到陸七進京,是去池家探望的人回來提起的。
聽說陸七進京當天,便禮數也不顧地沖去池家探望那姑娘,確實是極深厚的情誼。
也聽說她半年來頭一回露出笑容,留陸七吃的那頓晚飯破天荒多用了小半碗——
李儼忍不住唇角動了動,停了批復公文的筆。
她頭一回露笑容分明是受封太子側妃那一日,是對著他而笑。
雖然那笑容轉瞬即逝,可他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連那一對酒窩都看見了。
實在是可愛極了。
這回見到陸七,又露出了笑容,可見心里有多歡喜。
沖著她這份歡喜,他忍不住想賞賜陸七點什么。
她應該也希望看到好友風光大嫁吧?
只可惜,她在孝中,看不到陸七嫁人——
“馮安!”他喚了一聲。
馮安疾步入內。
“蘇四可還寓居梁王府?”
馮安愣了愣,忐忑答道:“沒聽說蘇探花在外置宅…”
這個問題實在是來得沒有一絲絲防備,太子殿下怎么突然關心起別人住哪兒?
“你去常樂坊尋一處宅子,送去梁王府。”李儼吩咐著,不自覺微微一笑。
待陸七成親,就能與她為鄰了,她得知后,會不會覺得驚喜?
而且,迎親那日,或許她也能看見…
然而,送去梁王府的房契被退了回來。
“梁王說,他已經為蘇探花在永嘉坊置了宅子。”
李儼蹙眉沉默。
陸家到永嘉坊,未必會經過常樂坊,就算經過常樂坊,也是從坊外過,池家不靠坊外墻,看不到迎親隊伍。
該如何是好?
李儼想了幾日,召來陸子衿詢問:“陸七成婚,從哪條街迎親?孤可令京兆多派幾人巡邏。”
上回那幾問聽明白后,陸子衿再聽這話就沒什么不懂了,笑笑道:“臣慚愧,這幾日因突厥十部叛亂一事,竟沒能顧得上這些。”
李儼噎了一下,有些訕訕:“突厥十部叛亂一事,孤已有對策…”
陸子衿雖然嘲諷了他兩句,還是在第二日送來了消息。
“陸七堅持,迎親必須從常樂坊池宅西過,”她似乎覺得有趣,說了一句便停下笑了兩聲,“聽說池側妃在池家就是住西面,”笑看向李儼,“是不是,殿下?”
李儼耳根一熱,淡淡“嗯”了一聲,心里卻是欣慰極了。
陸七果然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不枉她引為摯友!
“陸七姑娘既然是淑妃親侄,也算是孤的表妹,屆時便讓東宮親衛為她送嫁罷!”李儼一時之間對陸七好感遽升,直如親妹妹般親切。
陸子衿驚愣了好一會兒,失笑搖頭:“殿下待池側妃真是厚愛有加!”
李儼只覺耳根的熱度瞬間朝臉上蔓延,卻輕咳一聲,淡淡道:“其父有恩于孤,孤理應酬報。”
陸子衿笑了笑,言歸正傳:“臣愿請赴西域,招降突厥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