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是冬狩之后、啟程繼續東巡的日子。
圣駕啟程可不等人,雖然昨晚睡得晚,池棠還是硬撐著起來了。
梳洗的時候往門外看了一眼,行囊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堆了大半個院子,侍女們來回忙碌,然兩邊廂房靜寂無聲。
阿如還在爹爹那里嗎?
昨晚她問過爹爹是不是查到了阿如什么情況,但是爹爹沒有回答就把她趕走了。
當時阿如還在爹爹屋里,她估摸著爹爹還要連夜審阿如,就沒有逗留。
這會兒應該審出來了吧?
池棠滿腹心思地用著早膳時,突然從外面傳進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嚇得池棠頓時沒了胃口,匆匆跑去前院找池長庭。
池長庭卻不在屋里,說是一得到消息就進宮了。
池棠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也不敢外出亂跑,索性先回了自己房里安靜待著。
一直等到午后,才聽說父親回來了。
池棠趕到他那里,卻又被池長府請去商議了,等了約有半個時辰,才等到他回來。
“爹爹!”池棠忙迎上去。
不等她開口詢問,池長庭便說了一聲:“沒事!”
一邊往里走,一邊神色自若道:“就是犯了頭疾,脾氣有些暴躁,御醫說了靜養即可,沒什么大礙,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再啟程了。”
池棠得到確切消息,頓時心中一寬,隨即小聲問道:“陛下該不會是被昨晚的事氣病的吧?”
早上得到的消息,皇帝突發疾病,今天走不了了。
那可是皇帝!九五至尊!
平時咳嗽一聲都有一堆御醫跪地請罪,竟突然病到不能上路,任誰聽了都心里一個“咯噔”。
尤其昨晚剛出了那樣的事,皇帝就病了,池棠自然就往那方面去想了。
池長庭卻搖頭道:“也說不準,昨晚行宮里還發生了其他事。”
“什么事?”池棠緊張地問。
池長庭斟酌了一下,道:“董婕妤跌了一跤,差點沒能保住孩子。”
董婕妤這一跤跌得很突然。
昨晚宮宴散后,董婕妤和另一名年輕貌美的嬪妃走在一起,不知怎么就跌倒了。
董婕妤的身邊人都指認那名嬪妃動手推人,另一邊自然是極力否認。
如果不是見了血,這件事在朝臣看來就是小打小鬧的宮斗把戲。
但傷及皇嗣,性質就不一樣了。
尤其后宮已經十年沒有孩子出生了,皇帝乍然聽到后妃有孕的消息,就面臨著即將失去這個孩子的危險,心情可想而知。
目前為止,宮里還沒傳出董婕妤母子平安的消息。
所以皇帝陛下的頭疾,到底是因董婕妤而起,還是因朱美人而起,又或者兩者皆有,這事也還不好說。
池棠聽了倒抽一口冷氣,忙問:“那現在保住了嗎?”
“沒有消息傳出,應該還沒出事。”池長庭道。
池棠松了一口氣。
池長庭看著有點不對勁:“你不會早就知道董婕妤有孕了吧?”怎么只關心孩子,對董婕妤有孕的事毫不意外?
池棠愣愣點頭,反問道:“怎么你們都不知道嗎?”
池長庭語噎,望著窗外的天空壓了壓驚,才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董婕妤懷孕不過月余,御醫都還沒診出,這一跤跌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阿棠居然已經知道了?
“董原告訴我的。”池棠老實回答。
池長庭勃然變色:“你什么時候跟董原混在一起的!”
董原那是什么人?
樂戶出身,憑借裙帶關系混了個一官半職,文不成武不就,成天斗雞走狗、青樓楚館地混著,是京城紈绔中最不入流的那種!
他玉雪可愛、玲瓏乖巧的嬌嬌女兒,竟然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池棠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訥訥道:“一定要現在說嗎?說起來話很長的啊,話題扯開了扯不回來怎么辦——”
“就現在說!”池長庭大步越過她,往榻上重重一坐,橫眉冷目,作出嚴審姿態。
皇帝頭疼也好,董婕妤摔倒也罷,怎么比得上女兒結交壞孩子來得緊迫?
池棠只好垂手而立,老實交代她和董原結識的過程,重點贊頌了董原對朱弦舍身忘我的癡情,贊頌的時候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池長庭一眼。
池長庭都被她逗笑了:“你跟誰學的這陰陽怪氣的腔調?”
池棠撇了撇嘴,道:“董原其實挺好的人,坊間傳聞不實,爹爹怎么也跟著瞎說?子曰,道聽而途說,必須棄也!”
池長庭撫額:“是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陸先生到底怎么教你的?”
池棠紅著臉道:“我記錯了而已…”
“你給我把《論語陽貨》抄十遍,背不出來不許再用!”池長庭沒好氣地說。
這陸子衿怎么教孩子的,一句兩句都背不出來?
還有李儼,阿棠跟那種亂七八糟的少年郎混在一起,他怎么也不管管?
他才走了幾個月,好好的姑娘就被他們帶壞了!
果然沒他在不行!
從天而降的繁重功課壓得池棠呆滯了好久,才著急反抗:“你不能說不過我就惱羞成怒!”
“二十遍!”
池棠真哭了。
《論語陽貨》上千字,二十遍就是兩萬多字…
池長庭見她紅了眼眶,捫心自問,似乎是有點過分,改口道:“那還是十遍吧。”
小姑娘還是淚汪汪看著他。
“那就五遍吧,不能再少了,你看你背成這樣,要是讓別人聽了去,你爹、你先生,還有太子,還要不要臉了?”池長庭板起臉道。
池棠想想,爹爹、先生和太子殿下都博學多才,自己確實丟人了,便吸了吸鼻子,道:“那我回去抄書了。”
聲音綿綿糯糯的,梳著玲瓏發髻的小腦袋乖巧低垂,看得池長庭心里軟得不行,說了聲“去吧”,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慢慢抄,不用急,別累著。”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忽地抿唇一笑,兩頰酒窩甜甜:“爹爹真好!”
池長庭頓覺飄飄然,笑呵呵地跟在女兒身后,送她出去。
沒走兩步,她又回頭問道:“對了爹爹,阿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