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不是池鄉君嗎?”
池棠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有點陌生。
就像朝中勢力大致分為三派一樣,京城貴女也儼然三分。
其一是以薛箏為首的齊國公系世家官宦千金;其二是以高霽雯為首的渤海公系世家官宦千金;其三則是以謝婉為首的清流子弟。
除了謝婉那一類的比較含蓄矜持,另兩類,無論是囂張跋扈的薛箏,還是裝模作樣的高霽雯,出門經常都是要帶幾個爪牙的。
爪牙,就是身份地位不高,只負責張牙舞爪的那種。
比如現在沖在前頭的這位,池棠估摸著是薛箏新收的爪牙。
曾幾何時,薛箏這個圈子的人她也是都認識的,現在竟然添了不認識的,池棠腦中突然冒出“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的詩句,隨即又覺得不太合適,搖搖頭拋開,上前向薛箏行禮。
薛箏卻側身避開了她的禮,冷笑道:“我哪有這個面子受池鄉君的禮?”
池棠默默直起身。
果然是來尋釁的。
也是,爹爹都跟齊國公鬧翻了,她跟薛箏自然也陌路了。
想想還挺難過的,不由看了薛箏一眼。
薛箏卻勃然變色,壓了壓怒火,又是重重一聲冷笑:“太子又不在,這副楚楚可憐模樣做給誰看?”
池棠心中微惱,繃起了臉。
薛箏“嗤”了一聲,道:“我道怎么突然攀上了上洛公主,原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這忘恩負義的架勢都是一脈相承的!”
池棠突然抬眸,語氣中仿佛憋著氣:“薛郡君現在說的做的,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嗎?”
池四姑娘的生氣看著一點都不嚇人。
薛箏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嗤笑道:“是又如何?你們都做得,我還說不得了?現在誰不知道池長庭一朝得勢,翻臉比翻書還快!”
池棠忽地冷笑一聲,抬了抬下巴,不甘示弱道:“陛下天恩浩蕩,我爹得陛下的勢有什么錯?公主身份尊貴,我敬她有何不妥?莫非齊國公覺得普天之下,我爹只能依附他一人?敬他一人?”
“池棠!”薛箏怒不可遏地沖上前,抬手欲扇,卻被人捏住了手腕。
抬頭,見青衣冷冷看著她。
“好!好!”薛箏氣得渾身發抖,狠狠甩開青衣的手,拂袖而去。
氣走了薛箏,池棠沒有覺得多開心,甚至心里空落落地難受。
齊國公有沒有害阿娘尚無定數,薛箏就更加無辜。
她見了薛箏,一面怨恨,一面又覺得歉疚,心情復雜又沉重。
現在好了,索性撕破臉,也不用復雜了。
就是心里還是有點難過…
池棠站在亭外水邊,茫然不知所往。
爹爹說,只要半個月,他派去調查芳姑的人就能有消息了。
如果證明芳姑所言屬實,那肯定是要與薛家勢不兩立的;可就算證明芳姑有問題,他們和齊國公府的裂痕也已經造成了。
事關阿娘之死,她和爹爹不可能無動于衷。
可是只要一動,無論結果如何,爹爹跟齊國公都會離心。
這…似乎是個必敗的局面…
秋深水冷,風瑟瑟一吹,遍體生寒。
池棠攏了攏衣襟,嘆道:“回家吧…”
低頭走出一步,忽然,簌簌葉落聲中,一縷琴音悠悠潺潺。
池棠驀然止步,神色古怪。
自從重生再識秦歸后,她對這種莫名其妙出現的琴聲都有陰影了。
這么冷的天,跑到水邊彈琴?真不是來勾引誰?
然而細聽之下,這曲子卻是一點勾引的意思都沒有。
曲曰《秋云》,端凝雅肅,意蘊悠長。
池棠聽了一會兒,輕哼一聲,朝琴音傳來的方向尋去。
隔得不遠,繞過幾株黃葉樹就見到撫琴者。
也是在水畔亭中,木葉飄落間,白衣清雅,卓然出塵。
他微垂著頭,雙眸半闔,指下不急不緩,姿態甚至有些慵懶。
池棠面無表情地看著,內心毫無波瀾。
上回在普明寺也是彈這一曲,就不能換一個?
這次又想干什么?
才這么一想,琴音乍停,亭中人抬起頭來。
隔著二三十步距離,隱約覺得對方朝自己笑了笑。
池棠卻警惕皺眉,腳步一退,打算走了。
這時,亭中人起身抱琴,施施然朝她走來。
池棠猶豫了一下,又停住腳步。
從前在江南時見秦歸,穿的是一身白衣,后來進京以琴藝入翰林,穿的是官服,今天見他,又恢復了白身,應該是斷指之故。
秦歸代她斷指的事,雖然聽說爹爹和太子都替她報答過了,但她并沒有親自謝過。
不管怎么說,秦歸因她而殘,她這樣見人就跑,好像不太好…
看著秦歸走到距離她約十步遠處,池棠便掐著點盈盈一拜:“上回秦郎相求之恩,池棠在此拜謝!”
也不知是不是她阻得及時,秦歸確實沒再向前半步,輕聲一笑,道:“池姑娘不必掛心,令尊已重金酬謝過了。”
“重金酬謝”四字聽得池棠臉上發熱。
斷指身殘,仕途盡毀,只換了重金酬謝,聽起來真的有點無情。
可這人是秦歸,還能怎么酬謝呢?爹爹沒弄死他已經是在感恩了。
不過她素來心軟臉皮薄,被秦歸說了這么一句,有點不好意思,目光悄悄往他左手瞄去。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舉到眼前,笑道:“太子殿下讓人給我做了一只玉指套,雖然彈不了琴,平時用用卻也無礙——”忽然看她一眼,“棄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失去了,無須過分掛懷。”
池棠怔怔看著他。
這廝該不會是來安慰她的吧?
秦歸收起手指,又笑了笑,道:“琴缺弦,歸斷指,倒似渾然天成,如今再撫五弦,竟與往日頗有不同。”
池棠看了看他懷里的琴,果然是五弦,忍不住道:“你不是說五弦琴不適合在人前演奏,更適合彈給一個人聽嗎?”
秦歸忽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唇畔笑意漸深。
他低下頭,指尖輕拂,三兩音符躍起,語聲溫醇柔緩:“琴起鬧市,只為一人,弦外之音,只為一人,欲言又止,也只為一人…”
池棠抿唇看著他,心中不屑:這廝又想勾引她!就知道他每次出現都不是偶然!
等等!
池棠驀地抬眸,驚愕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