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池珍后,池棠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呆。
轉身回屋,喚來了輕羅。
“畫屏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池棠問道。
此時再想起昨天輕羅聽到畫屏不能去固安侯府時的若有所思,就格外耐人尋味了。
輕羅微微一怔,點頭道:“原本也是想提醒鄉君不要帶上畫屏,后來見畫屏受傷不能去,就沒有多嘴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池棠繃著臉惱怒道。
輕羅沒料到她會這么生氣,驚慌解釋:“固安侯老夫人深居簡出,婢子只隨郡君見過兩回,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因此也不敢十分確定!”
見池棠眉頭深鎖,一副煩躁不安的樣子,輕羅軟了語氣勸慰道:“其實鄉君不必太放在心上,人有相似,畫屏縱然長得像固安侯老夫人,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畢竟尊卑有別,要是帶她去了固安侯府,有冒犯老夫人之嫌——”
“薛郡君知道嗎?”池棠問道。
“應該知道吧…”
池棠猝然起身:“備車!去齊國公府!”
“我知道啊——”
薛箏枕著左臂躺在貴妃榻上,凝脂皓腕壓著銀繡鮫綃,嗓音里都帶著靡麗和慵懶:“看出來的人應該不少吧?別人不知道,盧攸肯定是能看出來的。”
池棠回想了一下,盧攸確實對畫屏有幾次額外關注。
但這些女孩兒一個個都跟人精似的,真的是一點痕跡都沒露!
薛箏斜看了她一眼,見她兩頰鼓鼓,很是氣惱的樣子,忍不住坐起身戳了戳她的臉頰。
池棠躲開,怒瞪她一眼。
薛箏吃吃笑了兩聲,手臂往她脖子上一攬,往身邊勾來,懶洋洋地說:“這個事情吧…怎么說呢?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只是相似而已,好端端的,誰去嚷嚷?把個婢女跟固安侯老夫人放一塊兒提,不是故意跟固安侯府過不去嗎?”
池棠瞥了她一眼:“好端端的?那什么時候算不是好端端的?”
“現在不就是?”薛箏捏了捏她的臉,“時候到了,不就有人提醒你了?你以為你那個二姐姐是怎么知道的?憑她的身份,能見得到固安侯老夫人?”
池棠拍開她的手:“你不能直接告訴我?還閑得拐彎抹角找我二姐姐傳話?”
薛箏戳了一下她的額頭,沒好氣地說:“我閑嗎?我閑著吃吃喝喝不快活?輕羅不是在你那兒?你還需要別人提醒?你二姐那里是楊四告訴她的!”
池棠想了半天,才想起這個楊四是誰。
當初池珍出嫁的時候,來了不少閨中好友送嫁,楊四就是其中之一。
好像當時楊四就說過畫屏面善,不過那時誰也沒放在心上。
池棠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只是這樣?”
就算是她,乍一聽畫屏和固安侯老夫人容貌相似時,也下意識地多想了許多,她就不信薛箏什么都沒想。
薛箏笑了一聲,收緊手臂將她拉近,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讓人查過了,固安侯府沒有丟過孩子,但是不是有哪個男人在外留了種就不好說了,我也沒那個興趣去翻固安侯府的底子,要是被人家發現了也挺尷尬,是不是?”
池棠沉吟不語。
如果只是畫屏和固安侯老夫人相似,她也沒興趣去翻別人的家私,但其中還穿插了一個匡大。
“你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從畫屏身上查,只是我得提醒你兩件事——”
薛箏收斂了慵懶笑意,語氣冷靜道:“首先,固安侯府家大業大,難免有些秘密是外人碰不得的,為了一個婢女,值得嗎?”
“再者,就算你查出了什么,固安侯府會有什么反應也很難說,固安侯老夫人最重出身和家世,而畫屏畢竟為奴這么多年…”
鮫綃薄涼,肌骨沁冷,貼在脖子上,令池棠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薛箏又笑了一聲,松開她的脖子,又躺了回去。
池棠回頭看了她一會兒,問道:“到底有多像?”
薛箏眼眸半闔,懶洋洋道:“差不多七八成吧,你明天見了就知道了。”
七月初六,固安侯老夫人八十大壽。
赴宴還家,池棠直沖到畫屏面前,屏退諸人,問道:“你對你的父母還有印象嗎?”
畫屏被問了個措手不及,愣了許久,才答道:“記得不多,從前家里是種田的,有幾畝地,后來欠了債,都賣掉了,后來…”她抿了抿唇,“他們都沒了。”
池棠想問怎么沒的,怕她傷心又不敢問。
不料畫屏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我爹是喝醉酒掉河里淹死的,我娘帶著弟弟改嫁了。”
池棠只覺心里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疼得眼睛都濕了:“他們、他們對你不好嗎?”
畫屏拿著帕子替她擦淚,柔聲道:“沒有人比姑娘對我更好了。”
池棠抽噎了一下,問道:“你家一直在景城郡嗎?”
畫屏點頭:“從我有記憶就沒搬過家。”
“景城郡哪里?你還記得具體在哪兒嗎?”
畫屏臉色變了變,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姑娘怎么突然問這個?”
池棠摸了摸她的臉,又想哭了:“如果、如果你不是你父母親生的…”
畫屏的目光渙散了一瞬,突然笑出聲來,輕聲道:“我小時候經常會這么想,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目光聚起,重新落在池棠臉上,柔柔一笑,道:“以前沒有的,現在也不需要了,給我個做官的親人,我也會像夏輝那樣,不知道如何自處,反而是在姑娘身邊就很自在。”
池棠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怎么說。
見到固安侯老夫人的一瞬,她呆住了。
七八成相似,薛箏絕對說得保守了,倘若固安侯老夫人年輕個六十歲,也許就是和現在的畫屏一模一樣。
這讓人如何不多想?
固安侯府,范陽盧氏,北州冠族,數百年的名門世家,根本不是夏輝和周家可以比擬的。
如果真是那樣高貴的出身,為什么會淪落為景城鄉民之女?而后又淪為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