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對!”
鄒輝的聲音猛地拔高,就仿佛這份不解已經在他的心里壓抑了很久,終于找到了釋放的機會。
直到聲音在整個寬敞而空蕩的宣政殿傳蕩開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改口道:
“王爺是為了更好的掌控咱們南楚的全局,這我當然可以理解,可是,一旦事情暴露…”
鄒輝臉色沉重。
他不是傻子。
當然能夠看出李云逸故意夸大西晉東齊大周兵力的用意,甚至,今天在宣政殿上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的。
如果不是外患嚴重,李云逸頒布的那么多王令也不可能如此順利的實施,更別說楚賢王都在李云逸所說的家國大義下吃了虧…
楚賢王吃虧,鄒輝當然開心。
但是謊報軍情…
還有之前李云逸對王鎮三天之內必然會抓到襲殺葉向佛的真兇…
在王鎮看來,這件事或許已經過去了,因為對外宣稱,真兇已經找到。但鄒輝知道,所謂真兇,不過是假的。
一個當時襲殺葉向佛時,展露出圣境戰力的強者,怎可能這么輕易的就被抓到?
都是幌子!
李云逸為了穩固當前局勢的幌子!
對于李云逸的目的,鄒輝肯定沒有任何意見,因為他也想看到南楚安定,葉青魚在南楚皇位上平安的度過一生。
但是李云逸的這些做法,在他看來實在是無法理解。
“王爺他就不怕暴露么?”
“從四大家族和各地鄉紳家族的手里搜刮軍需,這的確可以緩解燃眉之急,但是,這并不利于民生啊!”
“即使現在能解決當前的麻煩,那么…以后呢?”
富者長富。
這在哪個世界都是常態。
不止是因為他們掌握了富裕的辦法,而是因為他們知道如何掌控窮人為他們效力!
這個道理,就連鄒輝也能明白,和之前在宣政殿面露擔憂,卻沒有表現出來的人心里想的一樣。
搜刮軍需,只能暫緩當前而已。
以后呢?
大戰過去,這些所謂富人家庫淺薄,肯定會更加想方設法的搜刮民脂民膏保證自己的利益。
所以在鄒輝看來,這完全就是一種自掘墳墓的辦法。
“這樣不妥!”
鄒輝打開了話匣子,隱隱有種止不住的跡象。風無塵只是微笑看著他一直等鄒輝說完才開口道:
“如果以你看來當如何解決當前的困境?”
“我…”
鄒輝聞言精神一震,剛要回答,話還沒出口面色突然一僵整個人一下子軟了下來。
“我…沒有辦法。”
風無塵臉上笑意更濃,眼底閃過一抹追憶。
“瞧。”
“這就是你的問題,提出了問題卻找不到一個完美解決的辦法就無法動作。”
“不過這也不怪你。”
“葉公同樣有這樣的問題正因為如此他雖一心想拿下楚賢王可實際上,他足足一年時間的努力,也比不上王爺今天的一言相逼。”
風無塵在說葉向佛?
鄒輝聞言心頭一緊,本能浮起不滿,可當風無塵這些話盡入耳畔他沉默了。
是的。
不得不承認風無塵完全說的沒錯。
“但是…”
鄒輝還要繼續堅持這一次被風無塵打斷了。
“兵者詭道也。”
“你們這些帶兵的人對自己的敵人足夠奸詐狡猾,但對自己的袍澤卻赤誠無比…這確實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有時候太過赤誠其實也沒那么好。”
“如果是讓王鎮知道,其實襲殺葉公的真兇并沒有找到,甚至連三大元帥,各地將軍都知道此事,你認為,現在咱們南楚,應該是何等一番模樣?”
鄒輝聞言心頭一震,目露駭然。
無需風無塵多說,他完全可以想的出來。
邊境無將!
軍心潰散!
現在,恐怕就不是兵臨邊境那么簡單了,大軍早已殺入關內!
“所以,事無對錯,只是你們的做事風格不同而已。”
“相對而言,我更喜歡王爺的做法,直搗黃龍。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畢竟,達到自己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鄒輝聞言沉默,眼底出現了恍惚,似乎心念已經動搖。
“但是民生…”
“民生需要長久,王爺這般作為…”
風無塵再次把他打斷。
“國若不在,民焉存乎?”
“還是說,你真以為剛才這滿殿大臣都是和王爺一樣,心懷南楚,所以才痛快承下王令的么?”
“不。”
“他們只是怕死,比尋常的百姓更怕死,所以才會視王爺之令為天命。”
“只有先活下去,才能考慮民生。更何況,雖然現在邊境之敵的數量還不算多,但以后呢?王朝之爭,瞬息萬變。王爺這樣做,沒錯。”
“反倒是你…”
先活著,才能考慮民生!
鄒輝還沉浸在風無塵的說教中,突然聽到自己被提及,下意識抬起頭,只見后者眼底精芒連閃。
“今天這種事,同我說說也就罷了,且不可當面質疑王爺的命令。”
“他可沒有我這么好的脾氣。”
“你只要記住,他是王爺選定的傳承者,也是我南楚唯一的希望,除此之外,我們再無別的選擇,這就行了。”
不要質疑李云逸!
鄒輝聞言在原地沉默了許久,終于緩緩點頭。
“多謝國師大人提點。”
風無塵望著鄒輝眼底明顯還存在的恍惚,也不知道后者到底聽進去了多少,暗嘆一聲。
“唉。”
“好自為之。”
“去忙吧。”
鄒輝聞言,這才行如木偶的走了,似乎風無塵今天的這番話給他的世界觀造成了極大的沖擊。
但是,作為李云逸當前的話事人,他哪怕稍有空閑,也只是暫時的。
剛走出宣政殿,就被一群大臣圍住了,來自六部,顯然都是來找他或李云逸尋求幫助的。
此事暫且不表。
李云逸去了后殿,顧不得收拾整理,躺下直接睡了。
當他再次睜眼,窗外竟已升起了日頭。
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這一覺,竟然睡了整整六個時辰!
“王爺。”
鄒輝正在一旁,似乎早已等待,看到李云逸醒來連忙上前。
李云逸臉色微微一變。
“邊境,大戰開始了?”
李云逸醒來的第一句話就在邊境,這無疑讓鄒輝精神一震,連忙回答。
“回稟王爺,并沒有。”
“西晉似乎對我南楚頗有忌憚,昨天只是數場試探,甚至連邊城都不曾靠近幾次,大周和東齊也是一樣。王爺洪福齊天,穩固軍野內政,他們應該是得到消息,怕了。”
怕了?
三大王朝虎視眈眈,豈可能怕?
“仔細說說。”
李云逸眉頭緊蹙追問,鄒輝并不著急,把周圍邊境的形勢和這兩天的摩擦詳盡說了起來,說的時候甚至面帶微笑。
因為他剛才的確不只是寬慰,而是實情。
只有摩擦。
沒有大規模戰斗!
在鄒輝看來,這無疑是個好消息。畢竟,以現在南楚的國力,同時應對三大王朝,即便這三大王朝也互有忌憚,也是他們南楚絕對抗衡不了的。
不開戰,是好消息!
可是,詳盡闡述的他卻沒有看到,隨著他的講述,李云逸的臉色非但沒有變得好轉,反而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王爺?”
鄒輝終于發現了李云逸的面色反常,驚訝反問。
李云逸一擺手。
“沒事。”
“還有其他事?”
李云逸看到了,鄒輝手上有數個冊子,剛才說完了大部分,還剩下一個。鄒輝聞言連忙上前,道:
“回稟王爺,賢王府的第一批軍糧已經到了,一共三十萬石,如今已經運往北星城,今天傍晚就能運往北關。”
北星城。
和南陽城一樣,也是楚京的護都城郡。
三十萬?
楚賢王的速度,可以啊!
看來昨天真的是被自己嚇到了。
李云逸嘴角輕揚,翻身下床,揮手驅散欲要上前服飾的仆從,自己打理起來,嘴里含糊不清。
“不用。”
“這批軍糧我自有用處,不必運往北關。”
“聯系紫龍宮,讓他們派長老級別的強者來,我有生意要同他們商談。要他們做好準備,我要百萬麩糠。”
嘩啦啦。
李云逸的話聲和他揚起的水聲參雜,以鄒輝宗師層次的境界,當然不可能聽不清,但是當前者這番話傳出,他整個人驀地一怔。
軍糧不運?
說好的支援北關呢?
怎么突然就變卦了?
要知道,這批軍糧可是楚賢王點明著重注意的軍需啊,一個處理不慎,恐怕會引發天大的問題。
而現在,問題來了。
紫龍宮!
生意!
百萬麩糠?
李云逸口中所說的生意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他竟然要用三十萬石精品軍糧,去換百萬石平時只有牲畜和極其窮苦之人才會勉強果腹的麩糠?
這是什么行徑?
暴殄天物?!
百萬麩糠,只怕只能果腹,并且還是暫時的!畢竟,這東西不是正常的糧食,一時食用還好,長期食用,只怕人都會死的!
李云逸要用它們來支撐北關的將領去打仗?
開什么玩笑!
“王爺!麩糠豈能作軍糧?”
一時間,鄒輝差點炸了,如果身前不是李云逸的話,他恐怕早就暴跳如雷了。
李云逸擦一把臉,驚訝地望向鄒輝,道:
“我何時說過要它們作為軍需了?”
“北關軍糧暫時充裕,無需補充,等賢王府下一波軍糧籌備好再運也不遲。”
“百萬麩糠,是為即將流離失所的難民準備得。”
難民?
鄒輝聞言一怔,但臉色依然不好看。
麩糠。
這種在平時只能由牲畜吃的東西,怎能作為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