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睚很激動。
他比虎牙軍任何一個人都要激動。因為他是李云逸每一道軍令的傳達者,更是第一見證者。任何一道軍令看起來都是那么的尋常無奇,有時連他都完全無法看懂,但直到玉瓊告破,虎牙軍重返大陰山脈,當他參照事實重新追溯時,才終于隱約體會到李云逸每一道軍令里蘊藏的深奧。
兩萬兵馬齊行,卻如白駒過隙,穿插大周無所忌憚,路途不遇一列大周兵馬,直達南漠、玉瓊城下,放箭攻城,墻倒推進…尤其是從南漠城反撲玉瓊的整個過程,更是令他心驚膽戰,幾乎把李云逸奉為神人。南漠距離玉瓊不過四十里,后者方圓三十里被大周十萬鐵騎如鐵桶般死死守護,一只蒼蠅都休想闖進去,但李云逸卻僅憑十數道軍令變幻方向數次,成功繞過了大周鐵騎的每一支行軍軌跡,活像是開了天眼一般,率領虎牙軍硬生生插入腹地,幾乎就是在大周十萬兵馬的眼皮子底下攻陷了空門大開的玉瓊。
細膩!
霸道!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完美交融在李云逸的每一道軍令中,令重新追溯的林睚忍不住大呼過癮。
“神了!”
“這也能算的出來?!”
虎牙軍中知道李云逸擅長謀算的有很多,但知道尖尾雨燕的除了福公公之外并沒有幾個,林睚就不知道,所以在他看來,李云逸這番謀算和預判簡直就是天神降臨開了天眼。
“巫神傳人!”
倘若這都算不上是巫神手段,什么才是巫神手段?
林睚亢奮之際,似乎已經看到大周在自家虎牙軍的接連攻破下越發狼狽,最終被迫放人的那一幕,心里正在暗爽,突然聽到李云逸的這番話,整個人微微一愣。
交鋒走向,已非盡在吾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林睚聽來已經足以透露出許多訊息。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李云逸已經間接承認他之前的猜測都是正確的,虎牙軍沖入大陰山脈連破大周三城,整個過程完全在他的謀劃之中,不是運氣,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堪稱神跡!
無法復制的神跡!
可盡管如此,李云逸竟然還說當前的局勢還不能算的上盡在掌握?林睚下意識看向李云逸身邊的那方棋盤,黑白光華入眼的瞬間,只感覺頭腦一漲慌忙挪開,驚訝道:“殿下認為大周還有反撲的能力?”
李云逸聞言,笑了:“廢話!”
“它可是大周。我們只有區區兩萬多人馬,你還真以為我是神,能帶著你們攻陷周京不成?”
林睚聞言一怔,老臉突然一紅垂下頭去。你還別說,他之前還真是這么想的,尤其是在親眼見證李云逸神機莫測的運籌帷幄之后更是如此。此時經后者一提醒才終于魂歸現實。
對啊。
對面可是大周,坐擁近三百萬大軍的大周!東神州五大王朝最強橫的存在,史上唯一能同時和兩大王朝開戰不落下風的龐然大物!區區兩萬兵馬將其拿下?那才是真正的癡心妄想!
“殿下是擔心華安大軍撥進?”
李云逸也不搖頭,道:“或許吧。雖說張鳳鳴不退東齊,他一日不敢冒進,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能連破大周三城已是不錯,華安定然也長了記性,總之接下來局勢如何發展已非盡在吾手,但你等也無需擔心。縱兵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他使出什么招數,我都有法子去應對,只是這次交鋒并不只是我們同大周的博弈,更和熊俊有關,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時間不多?
這是什么意思?
林睚一愣還未來得及追問,只聽李云逸聲音再次傳來:“距離咱們南楚的繼位大典,還有幾天。”
林睚精神一震。他懂了!雖然是大夫出身,這一年多來置身軍營耳濡目染的,也懂了幾分政治,更何況北安城前些時日的局勢幾乎擺在明面上,是個有腦子的人就能看懂,林睚當然也能。
繼位大典,皇權更迭,意味著南楚核心政權的安定,亦象征著南楚軍政的統一,葉向佛再也無法置身事外,各大諸侯國也再不可能如此無法無天,同大周扛旗對峙。
一方王朝,皇權至上,無人敢忤逆,這是規矩,亦是這世上最大的道理!距離南楚皇權更迭還有八天也就意味著,他們只有八天時間救回熊俊了!
“嘶!”
林睚意識到時間的緊迫,感到一陣牙酸,本以為形勢一片大好,現在李云逸一盆涼水潑下,他終于認清了現實,立刻有些著急。
“殿下,那咱們該怎么辦?不繼續么?”
在林睚看來,既然時間緊迫,自然要抓緊時間給大周造成足夠的壓力才是,唯一的法子就是繼續攻城,逼迫大周就范。李云逸聞言一笑,道:
“不急。”
“區區一城,不過如是。你不會真以為我們連破三城會對大周造成什么壓力吧?就是三十城,只要我們無法破入腹地,無法顯露出能撼動大周根基的實力,它都完全無需理會,只要穩固民心,等待我南楚皇權落定就是了,完全可以日后再行發難。”
“既然要動,自然要讓它傷筋動骨才是。我不想做太多有違天和的事,所以這件事還需天時地利人和。接下來,等待華安如何落子就是了。”
傷筋動骨!
不想有違天和?
前面的話林睚還能聽得懂,但后面這些他就無法明白了,滿頭霧水。但李云逸也沒有再解釋的意思,一揮手:
“去休息吧。”
“吩咐下去,全軍扎營,血狼營分批固守,沒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動。”
林睚聞言一驚。扎營,這是長時間休整的架勢?和他預料里的不一樣啊!心里雖狐疑,但對于李云逸的命令他當然不敢忤逆,連忙傳達下去,整個虎牙軍登時安靜下來,扎營休整不表,盡顯軍紀肅穆非凡。
林睚傳出軍令就回來了,知道自己也問不出什么來,索性就在李云逸營帳外等著。暗夜無聲,叢林靜謐,有血狼營在周圍守護,尋常兇獸都不敢近前,安靜得仿佛不似一座兇山。直到足足一個時辰后——
一道銳聲劃破空氣驚醒昏昏欲睡的林睚,只來得及看到身前營帳微微一蕩,林睚立刻心頭一緊,想也不想直接沖了進去,正要張口示警,突然被一道狂風灌入口中,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瞠目結舌望見營帳里不知何時多出的一人——
福公公。
“福公公,放開他吧,他也是在擔心我。”
一旁傳來李云逸的輕笑,林睚這才感到咽喉一松,新鮮的空氣灌入口鼻,一種如獲新生的歡喜由心滋生。
差點死在自己人手里?!
林睚死里逃生,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大宗師的恐怖,正心神不寧間,聽到李云逸的聲音傳來:
“北安城的情報?”
林睚下意識扭頭,這才看到福公公手里還抓著一封信,朱漆已開,福公公應聲答道:“是。”
“那位傳來消息,三個時辰前廣昌進入華安營帳,一刻鐘后離開,同時有飛行靈獸于周京出發,奔至北關,廣昌率十五人乘飛行靈獸駕風而去。據那一位探查,他們所指之向正是大陰山脈,人人氣息強橫,疑似…大宗師!”
那位?
那一位?
飛行靈獸!
大宗師!
林睚聞言驀地一驚,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福公公帶來的情報很是詳盡,哪怕是對兵法半瓶子晃蕩的他也能聽得出來,其中蘊藏著何等陰險的手段——
斬首行動!
華安派出了麾下的大宗師,欲要對他們虎牙軍執行斬首行動!
擒賊先擒王!堂堂大周鐵騎面對自家兩萬虎牙軍竟然使出了這等陰毒招數,這顯然是被逼急了啊!大宗師,一人可抵千軍!十六位大宗師,可不止乘以十六那么簡單,如果他們配合得當的話,自家整個虎牙軍都不一定能擋住!
華安,這是要殺人誅心啊!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兇險,林睚大驚失色,正忐忑駭然之時卻訝然看到,福公公身旁,李云逸聽到前者通稟的這些非但沒有面露難色,反而眼瞳在月色下越發明亮,未等前者話音落定——
李云逸指尖的黑子驀地落下,暢快笑聲傳蕩營帳內:“哈哈哈,來得好!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這華安,還真是深得我心啊!”
深得我心?
林睚望著肆意大笑的李云逸,懵了。
什么鬼?
我的殿下,這可是整整十六位大宗師啊!堪比數萬鐵騎的存在!若是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就是數萬鐵騎他們也能磨個干凈,更何況是只有兩萬有余的虎牙軍?
林睚茫然,心亂如麻。只是當他下意識循聲望向李云逸手邊的棋盤——
那枚被他足足抓了數天懸而未決的黑子終于落下了,一角不偏不倚,在未落下之前看起來尋常無奇,但當它終于落定——
棋技淺薄的林睚只感覺一股霸道無雙的氣勢撲面而來,棋盤上,黑子環繞,威猛如山,生生吞掉了一條白色的大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