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熊難!
他是真的難!
皇帝,從來都是一國最為關注的對象,尤其是在這等節骨眼上,皇權將傳,必當承受著極大的壓力,當他下定決心要傳位太子,穩定朝野,加封葉向佛后,羋熊真的以為萬事穩固,只要等傳位大典,就能放下重擔了。
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自己竟然被太子在背后捅了一刀!
還有這么坑爹的?
“蠢東西!”
楚京皇宮,這一夜內院罵聲不絕,太監、宮女膽戰心驚,生怕被遷怒掉了腦袋,心里還在腹誹,真的很久沒聽過羋熊這么生龍活虎的…罵兒子了。
折騰了大半宿,羋熊連半本詔書也沒頒下。這等局勢,他作為皇帝也沒有任何辦法,甚至于身為一國之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諸侯國和王朝之間的關系之復雜。
諸侯國是王朝的附庸不假,但仆人也是有尊嚴的。在即將卸位的節骨眼上,隨意妄下詔書,極有可能令局勢更加混亂,甚至于威脅到王朝的根基和地位!
“自己拉的屎,自己擦!”
羋熊選擇了置之不理,任由楚京的輿論風暴繼續發酵。臨近退位他不想在歷史的車轍上留下污點只是其一,其二,則是他對于皇權的信心,第三是因為葉向佛。
王朝,永遠是皇權至上,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任世道再亂,等傳位大典召開的那一天,皇權傳承一錘定音,太子必然會成為南楚王超權力最大的那個,而待那時,無論楚京內朝堂之上再怎么混亂,有朱圭內閣的協作,南劍宗的肅清,政局終將恢復平穩。
至于各大諸侯國,那就更不是問題了。他了解葉向佛,當年那么大的事情,葉向佛都沒反,現在就更不會反。他說不參與皇權爭奪之事,那肯定不會參與。一心只為皇命,待太子繼位,一旦頒布王命,葉向佛定然無法置身事外,手握南楚百分之七十兵權的他,軍神勢盛,那個諸侯國敢與之正面相抗?
是狗,毛總會順下去的。
所以對于此時的羋熊來說,就是一個字——
等太子和朱圭完成一切準備事宜,召開傳位大典,靜坐釣魚臺就可以了。至于這段時間自己不表態,不更改傳位太子的決定,是否會在楚京引起更大的混亂…羋熊根本不在乎。
等我一死,管你洪水滔天?!
只要我在歷史上不留下任何污點,這就足夠了!
羋熊想的很美,決定在剩下的日子好好享受就夠了,只是現在的他沒想到的是,正是因為他此時的不表態,反倒給他引來了更大的禍端…
這是后話。
當整個楚京都陷入一片混亂和壓抑,就像是個火藥桶隨時爆發,到處都充斥著對太子的口誅筆伐、對三皇子、五皇子頂替太子之位的傳言,各大豪門爭相站隊,忐忑不安的等待時——
是的,他們也只能等。站隊、暗中的小動作,都是為了家族日后的命運在博弈,但皇權這張棋盤上,能夠落子下棋的永遠也輪不到他們。
羋熊當是最大的棋手,各大皇子也是,朱圭等人也算的上,至于其他人,所能做的只是等待,旁敲側擊,不斷探問從宮里傳來的消息,就像是浪潮上的扁舟,隨時有顛覆的可能,但除了主動遠離之外,卻沒有任何駕馭的辦法。
這就是當前整個楚京的氣氛,壓抑而沉悶,暗潮涌動。而與此同時,寧國北關,北安城,九大諸侯國的大軍全都集中在這里,前后調動的再加上寧國、靖國原本駐扎的大軍,數量赫然達到了百萬之巨!
這是王朝之戰的數量級了。事實上,一旦開戰,這也的確是一場王朝之戰,只不過這邊代表南楚的是九大諸侯國。
連被滅國才剛剛復國的騰國都出兵了,可想而知,這件事對九大諸侯國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只可惜,蔡國沒有出兵,若是王泰真的率兵來了,那才是真的熱鬧。整個蔡國一共才三大宗師,被李云逸生生搞死了一個,要是這次再趁亂弄死一個…這個放心,若是蔡國真的派王泰來,李云逸絕對不會手軟的,只可惜,蔡國雖然隨大流向楚京發了文書,卻沒敢出兵。
蔡國是真的慘,它們已經無力再承擔任何波瀾了,更何況還是王朝之戰這等大事,別說參與了,連近前都不敢。
北安城的氣氛也很壓抑!
易風的通告發出去了,九大諸侯國除蔡國也全都調兵而來,用行動表示了附議,楚京卻一直沒有動作。在這個時候,沒用動作就已經是一種表態了。
不管!
愛打打,與我無關!
羋熊的脾性各大諸侯國還是很了解的,慫的一匹,為了一世清明,什么詔令都不下,就是為了甩鍋。
真的打起來,倘若輸了,他完全可以給大周解釋,我下過圣旨了,但是這些諸侯國不聽啊,和我無關!
一旦贏了,那功勞肯定是皇家的。
看,我王朝諸侯國這般給力,都是我皇室的管理有加!
墻頭草莫過于此。
可問題在于,你對外是墻頭草無所謂,但對自家諸侯國連半點擔當都沒有?這一點,在三十萬大軍困足大周境內時羋熊的抉擇上,各大諸侯國已經看的很清楚了,根本不奢望什么了,他們現在操心的是——
怎么打?
什么時候打?
有人已經開始急了。
“易風軍師呢,他在哪?快叫他出來!這通告都已經下了,咱們也等了五六天了,時間緊迫,還不出兵更待何時?”
“我哥要是死了,你承擔的了么!”
有人在帳前叫嚷,身披銀白蟒衣,身材圓滾滾的,小眼睛里充滿了不耐煩,看他的模樣,和鞠王有六七分相像。事實上他的確和鞠王有關,是鞠王最小的弟弟,焦國王爺之一,狄王。鞠王被大周帶走,他成了北安城焦國大軍的統帥,列位將軍之名。在他身邊,是一臉冷笑雙臂懷抱看戲的諸葛劍。
狄王扯著嗓子喊了好大會,嗓子都快喊啞,諸葛劍這才冷笑道:
“我說狄王,你可別喊了,易風軍師在不在里面還是兩回事呢,你在這里干嚎個什么勁?要我說,你老老實實回去等著就是了,若有調令,你肯定會拿到的。”
“到時候我讓易風軍師給你封個伐周大元帥,你當先鋒!”
狄王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可諸葛劍是一等諸侯國的王子,備受寵愛,他的焦國只是三等,他哪敢遷怒諸葛劍,按下怒氣,依然冷著一張臉,道:
“不就是個屁大的軍師么,什么態度!”
狄王恨恨對著軍帳一甩手,憤恨轉身。事實上,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了,依然碰了一鼻子灰,只是這次遇到了諸葛劍。看著不疾不徐的諸葛劍,他很是納悶,壓著性子拱手道:
“三王子,您就不急?”
“這楚京的傳位大典可沒幾天了,以咱們當前這位皇帝的脾性,他肯定不會理睬此事,可一旦皇權繼位,無論是哪個皇子當朝,肯定不會任由我等這般挑釁大周,等葉向佛揮師回朝,咱們九大諸侯國就是裸著膀子掰腕子也掰不過他啊,到時候可想出兵都沒機會了!”
諸葛劍聞言眉頭一挑,沒想到這個身材和豬差不多的狄王還有這等心思,真是人不可貌相,笑著道:
“急肯定是急的,不過,北邊城外可是大周,以我的手段,可不敢隨便招惹,既然如此,多等兩天又如何?”
“狄王,有句話說的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大樹底下好乘涼啊!我勸你就老老實實的等著吧,可別等出兵那天,易風軍師真給你封個伐周大將軍,到那時候你可想哭都沒地哭咯。”
諸葛劍拍著狄王的肩膀,一臉慈父笑,笑的狄王渾身發毛,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聽到諸葛劍話語里對李云逸的吹捧,眼底疑惑更濃,斜著眼望向一旁靜悄悄的大帳。
“那位,真的那么強?!”
諸葛劍聞言,笑了,甩甩手轉身離開,惟留下一句話在風中搖蕩:
“放心,他遠遠比你想象中的更強。如果這次連他都解決不了這麻煩,恐怕咱們南楚,也沒人能做到了。”
狄王聞言,懵了,愣在原地足足許久,嘴唇喃動,但最終一句話都沒說,看了看絲毫未動的軍帳,只好訕訕離去。但其實,在他心里,還真有一句話沒問出來。
沒人能做到?
那葉向佛呢?
他也做不到么?
還是說在諸葛劍的心中,這所謂的易風軍師,竟然足以和葉向佛比肩了?!
軍帳里,李云逸的確在,身后是福公公,除了他之外再無一人。
李云逸坐在椅子上,前方的墻壁上是一張詳盡的軍事地圖,描繪的正是整個大周南部!如果此時有人看到這一幕,必然會發現,李云逸心意已決。
出兵!
兵,肯定是要出的。
羋熊等得了,他等不了。
連狄王都能看懂的局勢,李云逸又豈會看不懂?更重要的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葉向佛的脾性——
愚忠!
葉向佛只尊皇權,這一點從十四年前的那件事就能看得出來,那時候的他分明有能力顛覆南楚,最終卻選擇了隱忍,鑄成錯事。時至今天,他再次擔任南楚三軍大元帥,抗擊東齊,平復外患,人人得以稱道,奉之為軍神,看似是羋熊皇帝親臨,真誠懇求的緣故,對他個人而言,何嘗又不是一種妥協的意思?
南楚繼位大典一旦完成,在下一任南楚皇帝的推動下,葉向佛揮軍北上,以雷霆之姿鎮壓各大諸侯國在李云逸看來都不是不可能的事,那就更別說殺入大周了,完全沒有機會!
他等不了。
事實上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態已經很久了,久到讓福公公都納悶了。
福公公是他最親近的人,當然知道李云逸的能力,他相信,只要是李云逸愿意,攻入大周必然可行,早就捷報連連了,這不是妄想,而是他對李云逸這段時間能力展現的信任,再加上大周與北越大戰越發激烈焦灼,南部空虛,無力支援,更是良機。
他在思考什么?
福公公深知臣子之道,不敢貿然打擾,甚至用罡氣隔絕內外,阻絕聲音。但不懂軍事的他豈能明白,李云逸這些時日深思的重心?
出兵伐周,逼迫大周放人?
這是必然的,因為熊俊就在其中。但是,除了救人之外呢?
揮師百萬,李云逸的目的又豈會僅限于此?
終于。
在這張椅子上足足坐了三天三夜——
“啪!”
李云逸指尖揮落,一枚漆黑光華的棋子穩穩入盤,終于起身,三天不休不眠,他的眼中非但沒有半點晦澀困乏,反而精芒如梭,鋒銳如電!
“福公公,傳各大諸侯國的領兵將軍入帳。”
“明日卯時,共伐大周!”
福公公聞言一顫,當即拱手聽令,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絲期待。
李云逸,終于要再次亮劍了!
與此同時,一紙飛信直飄南下,借鄒輝之手傳到了葉向佛手中,這封信是鄒輝親自傳遞的,因為他知道李云逸的信定然重要,暫且離京也無妨。只是,當他親眼看到葉向佛打開這封信,一同看到信上的字,鄒輝整個人,懵了。
“國公,這是…”
對葉向佛,鄒輝還保持著曾經的稱呼,已成習慣,葉向佛也不在意,當看到這封信箋,就連見多識廣帶兵一生的他也是一怔,旋即眼底精芒爆閃,笑著望向鄒輝,道:
“昔日你不是說,龍泉山一役,本座才是東神州最頂級的名將,沒有之一么?”
“看來這一次伐周之后,這名將之稱,真的要再加上‘之一’二字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