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王知府再次上前打斷溫小筠的話,憂心忡忡的問道,“溫刑房,既然已經證明杜友和在綁架信上做了假,有怎么知道他沒有參與進謀害自己女兒的案子里?
他警惕瞥了杜友和一眼,“雖說虎毒不食子,但是綁架自己女兒的事都干出來了,難保這其中沒有什么貓膩變故。”
滿面淚水的杜友和啞著聲音拼命搖頭,“知,知府大人,不,不是···”
溫小筠攥住他的手拍了拍,“沒事,別怕,我都知道。”說著溫小筠朝著一旁的鄞諾使了個眼色,鄞諾立刻會意,上前接過杜友和。
溫小筠這才面向王知府揖手行了個禮,“大人擔心的甚是。這個問題我也在心里推敲過無數次,才終于否定了杜掌柜的作案嫌疑。
在大人叫杜掌柜進來認尸時,他最初是不相信自己女兒已經遇難的。哪怕尸體就擺在面前,他還勉強笑著說肯定是搞錯了。
屬下仔細回想過他當時的動作表情,并不像演戲。
而且他如果早就知道女兒陷于危險之中,聽到叫他認尸的消息,第一動作應該沖過去查驗,驗證是不是自己女兒。即便會有猶豫和害怕,也應該時在揭開尸布時,而不是在一開始。
況且白天杜家小姐在離家的路上不僅穿了男裝,還悠悠閑閑的在大街上吃包子。
與其說是被綁架,倒不如說更像一時任性,淘氣的離家出走。
退一萬步說,如果杜掌柜真的想要把女兒置于真正的危險之中,絕不對再讓她在大街上招搖過市,畢竟她那么漂亮,又穿著一眼假的男裝,在大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滿屋子的人都跟著王知府一起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雖然以前的鄞推官也是一位出了名的好推官,但僅憑一些畫面,就能把案情分析得如此清晰明了的,便是鄞推官也從來沒有做到過。
事情發展到這步,他們對于鄞推官之前夸贊溫小筠的話,已是深信不疑。
聽到這里,杜掌柜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哇地一聲又噴出一大口鮮血,直挺挺栽倒在地,暈厥了過去。
官差們都嚇了一跳。
這內情還沒問出來,杜友和怎么就暈過去了?
溫小筠也有些急了。
就在眾人慌亂之時,一個人影十分果斷的沖了出來。
“放下我來!”鄞諾舍我其誰的沖出來,大手一揮緊掐住杜掌柜的人中!
“酒!”他吼道。
貓耳朵立刻解下腰間牛皮袋遞了過去。
鄞諾單手接住,用牙咬開瓶塞,仰頭咕咚咚灌了一口,隨即噗地一下,猛地朝杜友和臉上噴了一大口酒!
“杜友和,杜掌柜!”隨手撇開酒囊的鄞諾狠狠拍打著杜友和兩邊臉頰。
那力道重得溫小筠都不覺打了寒顫。
她在心里暗暗發誓,以后無論遇到什么,都一定不能在鄞諾面前暈倒。
這個糟老頭子實在是壞滴很。
不過鄞諾雖然壞,方法卻是真的很有用。
沒過一會,杜掌柜便悠悠轉醒。
鄞諾又為了他一口熱水,幫他順了順氣,杜友和這才恢復了些。
“杜掌柜,不然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再找你問話。”溫小筠俯下身,溫聲勸慰。
杜友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刑房大人,我沒事,鶯兒的事,一時一刻也耽誤不得,我這就把所有緣由都告訴您。”
眾人聽到這里,不覺好奇的向前湊了湊。
這樣殘忍的案子,那樣年輕漂亮的姑娘,任誰都想知道原委。
鄞乾化見狀不覺皺了眉頭,“這里留下鄞捕頭護衛就足夠了。其余人都守在院外,在線索捋清之時,嚴禁案情泄露!”
眾人雖然心癢難耐,對于上司的命令從來的絕對遵從。
齊齊應了一聲后,便迅速離開,只一眨眼的功夫,屋子里就只剩下王知府、鄞推官、鄞諾、溫小筠和杜友和。
杜友和最后看了一眼躺在長桌上再也不能說話,不能笑的女兒,眼淚滾滾淌下。
他用袖子抹了把淚,終于講起事情的因果緣由。
原來杜家小姐這一次出府,的確是任性的離家出走。
因為一個月前,她與繼母江氏在兗州府最有名的寺院獻素齋時,誤撞到了同在寺院禮佛的魯王。
后來杜家才知道,魯王雖然是便衣出行,手下人還是凈了場的。只是寺院念著杜家是老香客,出手向來闊綽,不好把人家母女攔在外面。本來想著讓杜氏母女悄悄獻了素齋香火錢,求了簽就回去的。
沒想到中間還是出了差池。
不過當時的魯王并沒有生氣,反而還呵斥了喊了杜家母女的護衛。
因為魯王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杜家母女當時并沒有多想。只感恩老王爺的仁慈大度。
可是卻萬萬沒想到,第二日,老王爺就派遣媒人來說和提親,要迎娶年僅十五歲的杜家小姐做側王妃。
這一下可把杜家嚇壞了。
老王爺明面上雖然派了媒人,隨行跟著的還有一隊帶刀護衛,直接抬著聘禮進了杜府。
帶頭的護衛兇神惡煞的說,“王府的聘禮抬來就沒有抬走的道理,這是平民百姓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可要是有半點不識抬舉,福事立刻就能變成禍事。”
但是王爺與杜鶯兒的年紀實在差的太多了,杜友和面上雖然答應下來,心里還是忐忑的不行。
他女兒一直是他的心尖寶貝,驕縱慣了的,脾氣倔得不行。自己不愿意的事,誰都逼不了她。
如果聽了這個消息,肯定會鬧得雞飛狗跳。
果然回去一說,杜鶯兒當時就要抹脖子。杜友和嚇得不行,第二天就委婉的向魯王府說女兒體弱生了病,王爺的婚事她其實歡喜的不行,只是礙于生病,請求王爺推延些時日。
王府的人雖然沒有說什么,可是當天下午,錢莊就遭遇了一件禍事。
有人低價典當一批寶貝,誰知剛把寶貝入庫,就有官兵前來,說王府遭了賊,侍衛一路追擊到此,發現是錢莊的人偷的。
當時就要查抄杜氏錢莊,拘押杜友和。
關鍵時刻,之前提親的侍衛趕到,說這其中怕是有誤會。且容他調查一下。
明眼人都看出這就是王府赤果果的威脅。
可是看明白也沒用,杜友和只能硬著頭皮定下杜鶯兒的大婚日子。
時間就在三日后。
他并不知道的事,今日清晨,杜鶯兒竟然在繼母和丫鬟仆人的幫助下,從杜府逃走。
要知道他為防備這個女兒,特別將后宅看得死死的。每一個門都不能放人出去。院門外面也留了人看守。
可是這一切也敵不過當家主母親自出面調走家丁,叫杜鶯兒帶著繩索從槐樹上跳到圍墻,又叫人在外接應,護送走。
后來杜府就遭遇要命的錢流案。幾乎沒了半條命的杜友和回到臥室正要叫來妻女交代,卻發現女兒逃跑了。
妻子跪在地上求他饒女兒一命,要是強行嫁給老王爺,杜鶯兒絕對會自盡了結。
一場災難終于改變了杜友和的心態,他想著家業反正都破敗了,他也跟死了沒什么差別,不如保住女兒一條命。
窘迫之中,他忽然想起寧家小公子被元寶小妖精綁架的案子。
靈機一動,就想著接著錢流案再偽裝一場綁架案。
反正他家都破產了,五千兩又是筆巨款,他怎么都湊不齊了,湊不齊,女兒就回不來。
即便到時候王爺借他錢,元寶小妖精換不換人也是不一定的事。
由此才衍生出他在衙門糾纏兩位大人的事。
只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溫刑房會一眼看出他的破綻。
更沒想到逃命出去的女兒會從此走上不歸路,還是那樣一條兇殘可怕的不歸路。
說完所有的一切,屋中人無不唏噓。
雖然表面上,他們都非常尊敬老王爺,但是在內心里,他們都是十分憎惡為老不尊,時常禍害年輕姑娘男童的老王爺。
王知府也重重的嘆了口氣,轉頭問向鄞乾化,“鄞大人,案子到這里已經破了一大半,剩下只要找到那個見利忘義的斗笠仆人,就能真相大白,現在夜已經深了,就到這里吧,明日咱們在接著查。”
“竟是胡八那個挨千刀的!”杜友和憤怒的站起身,可體力終是消耗殆盡,最后只能跌回到鄞諾的懷里,大口大口的喘氣。
溫小筠登時有些著急。
這個案子絕不會像王知府說的那樣簡單,那斗笠男仆也不會是普通見利忘義,見色忘義。其中必有天大的內情!
可就在她要表示抗議的時候,鄞乾化卻抬手按住她的肩膀。
“王大人說的極是。”
他轉頭安撫了杜友和兩句,又叫進捕快們,命他們先把杜掌柜送回家。
杜掌柜哪里肯依,掙扎著要陪自己的女兒最后一程。
最后實在拗不過他,鄞乾化只得派了幾個捕快看守尸體,與照顧杜友和。
出了停尸房,王知府已經累得不行,鄞推官也說“勞累一日,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再全力排查綁架案的始末。”
看著兩位大人先行回府的背影。
溫小筠有點不甘心,卻還是被鄞諾一把拉走。
“你干什么?!”溫小筠惱怒掙扎。
“再尋一處宅子睡覺,再不睡覺,明天肯定會累癱,你不想破案?”
溫小筠咬了咬唇,最終無力的垂下頭,任由鄞諾拉著向旁邊走去。
這一次,鄞諾依舊選了旁邊一處荒宅,還大言不慚說以后這就是咱們家了。
要是擱在平常,溫小筠肯定會罵人。
但是今夜經過太多的事,她實在是沒力氣去挑什么環境了。
拿出包裹中的床單薄被,仿照鄞諾之前的樣子,倒頭就睡。
看著溫小筠毫不挑剔的樣子,鄞諾不覺輕笑了一聲。
轉頭回到自己的房間,卻怎么都睡不著了。
溫竹筠聰明,他從小就知道。
正因為溫竹筠的聰明,他受了太多閑氣了。
小的時候,家族聚會中,他母親總是刻意為他們創造比拼學問的機會。
一開始他很不屑,卻沒想到報應馬上輪到他的身上。
他母親叫他現場做一首詩應景,他卻磕磕巴巴的一句都沒說出來。
比他還小一歲的溫竹筠看了,登時上前,隨口吟誦一首,博得了滿堂喝彩。
他本來正要感謝溫竹筠的及時解圍,卻沒想到溫竹筠隨手扔了他一本詩三百。
還大言不慚的教育他,鄞推官的兒子怎么能胸無點墨?今天開始就回去好好夯實基本功吧。
當時的溫竹筠瘦瘦小小的,比他足足矮了一個頭,說話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
鄞諾發誓,當時沒掄起拳頭一下打得他滿臉桃花開,就已經是給了溫家天大的面子了。
不過,他畢竟不是一個小氣的人,事后消了氣,也就想開了。這一次是他技不如人,被人奚落挖苦也是應該。
于是回家之后,他通宵達旦的苦讀詩書,別說一本薄薄的詩三百,就是四書五經他都倒背如流。
沒事的時候,看到什么就以之為題,作詩一首。
母親對他的詩作夸贊不已,父親雖然半句話沒說,卻不像以前那樣隨手就撕得粉碎。
鄞諾想,父親這輩子就沒夸過人,沒有批評,對他就是夸贊了。
于是再一次的家族聚會,他斗志滿滿的再次上場,只想在眾兄弟中一鳴驚人,更叫那個鼻孔朝天的溫珺紫刮目相看。
可是就在他隨口作出一首叫座又叫好的七言絕句時,溫竹筠竟然作好了一篇近千字的七言歌行。
而且句句珠璣,滿篇典故。隨便摘出四行,都完虐他的心血之作。
對比之下,他的詩作簡直簡陋得就像乞丐要飯的破碗。
只差一點,他就成了當場吐血三升的周瑜周公瑾了。
雖然沒只有直接吐出血來,他還是憋出了深深的內傷。
好好好,到底還是他技不如人。
他認栽!
就在他強忍著內傷認輸下場的時候,溫竹筠竟然又扔給他一本傳奇話本。
他下意識伸手接住,就再次看到了他那鼻孔朝天的臭德行。
“夯實基本功,是總角孩童都能做到的事。只會基本功就是讀死書,死讀書。長大了,重要開闊眼界,靈活腦瓜筋才好。
鄞諾發誓,這一次沒有當眾把那本破書撕得粉碎,就已經是給了自己父母天大的面子。
可是他畢竟不是個小氣的人,事后想開了,畢竟是他技不如人,被人挖苦奚落也是咎由自取。
要怪就怪自己實力不行。
于是這一次回去,他不僅看遍了各種傳奇話本,更把古往今來所有名門大家的著作傳記看了一個遍。這其中還包括很多珍貴的孤本奇書。
這一次,他做的文章,就連父親看了都明顯眼前一亮。
雖然還是沒有出聲夸獎他吧,但那可是從來都不夸獎別人的親生父親。雙眼一亮,絕對是對他莫大的欣賞。
再一次的家族聚會中,他不僅主動出擊,做了三首詩,一首比一首長,一首比一首精彩。
更把簡單的題目——花香引經據典的延伸出一段精彩的故事。
母親已經忍不住的為他拍手鼓掌喝彩了。
長輩、兄弟們對他也夸贊不已。
就在他洋洋得意的時候,溫竹筠卻拿出了一件眾人根本想象不到的神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