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辦案有衙門的規矩。你還沒有真正當過差,其中的規矩有些不懂也是正常,明日點了卯,衙門的規矩要盡快熟悉,切不可再這般草率魯莽。”鄞乾化沉聲說道。
溫小筠后脊背的汗毛瞬間倒豎起來,低頭回答,“叔父放心,小筠一定遵從叔父教誨。”
鄞乾化拍了拍她的肩,語重心長的說,“筠兒只想好兩條事,那死尸若真是杜家小姐,與不是杜家小姐,你該如何應對。”
溫小筠的心跟著涼了半截。
是呀,她就想著死者身份真的可能會與杜家小姐對上,卻忽略了萬一沒有對上,后面將會遇到的麻煩事。
“筠兒也不必怕,你天資過人,只要再多些經驗,定能做的很好。”
鄞乾化說完,率先翻身下馬。這時的捕班大部隊也跟了上來。
“一隊,將這座宅子圍起來,”鄞乾化語聲嚴厲的開始指揮,“二隊,向四圍散開,小心搜尋有無可疑人物,可疑形跡。三隊隨我來。”
捕班眾位捕快齊刷刷叉手行禮領命,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在各自領頭捕快的引領下,洪水分流一般分為三路快速行動起來。
溫小筠不覺被震撼了下,一看這就是支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的隊伍。
看來鄞諾即便一千個一萬個不情愿做捕頭,手下這幫子兄弟還是帶得有模有樣。
捕快們的速度快,鄞乾化帶著溫小筠的動作更快。
他撩著官袍衣擺,推開院門快步走進荒宅。
之前還黑漆漆一片的小院,瞬間被捕快們手中的火把照得通明一片。
一進到后院,溫小筠就看到了鄞諾。
他正站在尸體前,舉著燭臺皺著眉頭看著什么。
聽到動靜,他轉頭抬眸,“父——推官大人。”
鄞乾化擺擺手打斷他的見禮,向后一瞥,肅聲說道:“徐仵作。”
立刻有一個身著特制灰色大褂的中年男子提著一個大大的木質盒子站了出來。
鄞諾頷首躬身,回稟般的說道:“屬下已初步查驗過周遭環境,此處經過大雨沖刷,痕跡大多都被沖散,就連尸體旁邊野狗的足跡都沖平了,可正常查驗。”
鄞乾化點點頭,徐仵作這才提著箱子上前,隨之一起同行的還有幾個扛著木板架子的捕快。
徐仵作先是站在上風向將尸體整體打量一番。
鄞乾化看到扛著板子架子的捕快們也跟了上去,不由得皺了皺眉,“恐再下雨,架床需搭在屋子里,爾等將架床搭在后面廢宅內,門窗除去,備好燈燭。”
捕快們立刻應聲。
溫小筠好奇的睜了睜眼,在她記憶中,古代驗尸都應該是條件很簡陋。
現在可要好好看看長長見識。
先是有小書吏遞上冊子與筆叫溫小筠記錄。
溫小筠不禁皺眉。
這次是記錄尸體狀況,和上次埋銀現場的記錄肯定不一樣,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記。
就在她想要叫出云南十號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在她腦海中響起,“初驗的驗尸表格,由提點刑獄司按照規定格式印制,上面有相關順序記錄,此處為發現尸體地點記錄,需記錄尸體總狀,與尸塊擺放位置。剩余詳細,進屋仵作查驗時再記錄。”
溫小筠驚訝的睜大眼睛,“你是誰?”
云南十號的聲音緊接著浮現,“它是溫竹筠對于刑獄推斷的一點執念磁場。”
溫小筠目光微霎。
溫竹筠對刑獄推斷的執念竟然深到了如此地步。
即便是被燒成了一團骨灰,在關鍵時刻,還是忍不住的會跳出來。
有了指導,溫小筠趕緊依樣記錄。
仵作打開木箱,帶上專門的白布手套,把尸塊按照順序依次放到漆過的木板上,叫人抬進屋。
溫小筠跟著走進屋時,竟被眼前情景驚了一下。
屋中不僅燈火通明,所有雜物更都在第一時間清理干凈。
破門破窗也都被卸掉,顯得又明亮又寬敞。
僅是幾秒鐘的功夫,幾個捕快就在屋子中央搭好了一個長方形簡易木桌。
甚至還在屋子角落搭起了一簡易的火灶,放上帶來的銅盆,倒進牛皮袋內的清水,燒起熱水來。
仵作帶著手套,將尸塊取出,按照人形依次擺放在桌案。
隨后又無比細致的檢查了尸體腦后、頂心頭發內。
一邊查驗,一邊還隨口描述著,“尸身呈五塊,斷口平整。出手利落,手法熟練。腦后頂心完好,沒有火釘之類兇器痕跡。”
鄞乾化皺眉說道:“應是被專門劈砍獸骨的刀斧砍成。”
溫小筠忙不迭的記錄書寫。
徐仵作停頓了下,這時,從捕快身后走出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
她的穿著與徐仵作幾乎一模一樣,一身罩衣大褂,頭發被高高束進方形小帽中,手上也帶著手套。
只見她上前解開尸體包裹衣物,手法老練的檢查了女子隱秘處,“女子表情迷醉,似微笑無痛感,若無重毒情況,應查是否有迷藥情況。下體潰爛,有被墻暴痕跡,情況慘烈,疑是初次行男女之事。”
溫小筠繼續記錄,在驚訝古代驗尸的專業與細致的同時,心情越發沉重。
老婦人檢查完后,當場褪下手套,撤步后退,恭敬的侍立在一旁,隨時聽候調遣。
女尸上的布片已經被清理干凈。
徐仵作端來燒得溫熱的清水,擦拭尸體表面,后又從大木箱中拿出兩個大瓷瓶。
第一瓶打開,溫小筠就聞到了一陣濃郁的酒氣。
她不覺在心中贊嘆,用酒消毒清理,古人真是專業。
用酒擦拭一遍后,徐仵作又打開第二個瓷瓶。
溫小筠鼻翼微微翕動,這一次,是醋。
又一遍細致的清理,尸體上所有泥污都被清理干凈。
徐仵作開始檢查眼睛、口齒舌鼻,“眼、鼻、口舌完好,嘴中無灰,腹部無水,肚腹無脹氣,脖頸光潔,指甲無抓損。”
鄞乾化眉頭微皺,“不是溺死,掐死,死前也沒有發生明顯爭斗···”
溫小筠卻被這專業的場景深深震撼住了。
剛穿越時,聽到這里是懸疑世界,她還以為自己會成為傳奇女仵作之類的。
現在一看這架勢,頓時慶幸還好沒成仵作,這里驗尸的技術匹配古代兇案水平,絕對是綽綽有余。
現代那些技術擱在這些專業仵作眼中,鬧不好就會成為花里胡哨的門外漢行為。
時空系統不失時機的補充道:“宿主大人,云南十號早就說過,這里是極其現實的世界。雖然也是經由漫畫家的手創造而成,卻在發展過程中,最大程度的貼和了*朝的歷史。
在這里,仵作行被視為賤術,不祥之人。仵作子孫甚至和娼伶子孫一起被視為賤民,四代以內的子孫都沒有參加科考的資格。別說達官顯貴,就是普通百姓,都不愿意和仵作交往過密。
又因為在古代解剖尸體為觸犯眾怒的大忌行為,任何現代解剖技術進入古代,都會觸犯眾怒。
還沒等您解剖尸體,您怕是就會被古人原地‘解剖’了。所以您該慶幸,云南十號沒讓宿主大人穿越成仵作行當。
不然別說嫁入豪門,成為顯貴,就連仵作行里那些主要靠家傳絕技與熟讀洗冤集錄的古代仵作,您都比不過。”
溫小筠眼淚掉下來。
穿到與真實歷史無異的這里,她真是太難了~
尸體查驗到尾聲,坐著轎子的王知府終于趕來。
他徐步走進堂屋時,徐仵作已經給尸體罩上了一層干凈的白布。
“尸體可都查驗完畢?”王知府看都不看桌案上的尸體一眼,直接走向鄞乾化。
鄞乾化點點頭,“初驗已經完畢。”
王知府皺了皺眉,“溫刑房之才,大家已有驗證,她既然敢斷定死者與杜友和有關,那就叫他來認尸吧。”
鄞乾化臉色微變,“大人稍——”
他后面的“等”字還沒說完,王知府就轉身揮手,大聲對門外人命令道,“帶杜友和上來。”
沒幾秒的功夫,杜友和就提著衣擺小步跑了進來。
他躬身跪下,“草民杜友和聽命。”
他的頭垂得低低的,并不敢太看周圍擺設。
王知府眼皮都抬的說,“杜友和,你且看看,可認得這具女尸?”
可是這句話,對于杜友和卻無異于晴天霹靂。
他身子劇烈的顫抖了下,觸電般的抬起頭,驚恐的瞪大眼睛,結結巴巴的問,“大,大人,您,您說什么?”
溫小筠有一些心軟。
杜友和應該是懷著王知府專門單獨照拂他的心態跟來的。
也許辦別的案子的間隙,就會盡快派遣人手跟他去查綁架案。
卻萬萬沒想到,叫他前來,只是為了認尸。
沒等王知府回答,杜友和又尷尬的笑了笑,“大人肯定是弄錯了,小女的綁架信剛傳來,交贖金的時候還沒到,怎么可能就死了?大人您一定是弄錯了。”
說完他手足無措的站起身,“一定是草民催著大人您催急了,才叫大人想岔了。”
他的腳不自覺的向門外挪著,屋中的桌案,他連看一眼都不敢看。
“杜友和,本官叫你前來,就是為了認尸,莫耽擱時間。快快認尸,若不是你家女兒,你不是更會放心嗎?”
這時貓耳朵好心的湊上前,“杜掌柜,您別怕,大人也說,很可能不是呢。”說著貓耳朵就和另外一個捕快攙扶著杜掌柜快步上前。
溫小筠有些不忍的背過身,這樣的場景,太令人傷心。
果然,就在她別過視線的同時,一聲凄厲的慘嚎破空而出,刺得人心都跟著疼起來。
答案已經十分清楚,曾送給她包子的男裝少女,就是杜友和的女兒。
看著哭嚎著女兒啊的杜友和不斷往長桌上撲,貓耳朵和鄞諾趕緊上前拉拽鉗制。
王知府此時卻萌生出一個疑問,他轉頭望向溫小筠,“溫刑房,你如何認出死者就是杜氏之女?難道她身上存有什么證據嗎?”
溫小筠拱手行禮,“回大人,死者身上并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物件?”
王知府更加疑惑,“難道你是知情人?”
聽到這句知情人,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齊齊望向溫小筠。
就連鄞諾也跟著疑惑起來。
溫小筠雖然吃過可憐女孩的包子,卻并不認識她,更不可能知道她就是杜家千金。
要知道,富貴人家的小姐養得都極為金貴,平常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說溫小筠,就是兗州土生土長的自己,也從來沒見過。
第一個打破寂靜的人,還是杜友和。
他滿是淚痕的眼睛死死瞪住溫小筠,血絲根根崩現,突然他用力震開雙臂,從鄞諾、貓耳朵手中掙出,發了狂似的撲向溫小筠,“是誰殺了我的女兒!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