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城頭的烽火已經燃燒了晝夜,直映的黑夜如同白晝,天穹上一片火紅。
雙方數萬人馬絞殺中發出的廝殺聲,已經變的嘶啞,就算平日中最膽小的兵卒,此刻眼眸中也是透著瘋狂和嗜血。
刀鋒卷刃,刺入眼前敵人的身體,破甲入肉的瞬間,被賤了一身血污的兵卒沒有再次生還的喜悅,有的只是看到對方血液噴薄而出所帶來的快感。
不論是祖大壽,林忠,還是低一級將官粱業,姜弼,都已經站到了城頭,加入了最后的血戰,最后的時刻,建奴攀掾而至,城頭反復被明軍和建州爭奪,城垛在血液的浸染下早已經黏糊濕稠。
與此同時,城下五十步開外,建奴已經列隊整齊,齊齊彎弓,向著遼陽城頭瞄準,為攀掾奪城的死士牽制掩護。
嘎吱嘎吱,駕著大炮巨大的車輪滾動中帶起血水,將肉末殘肢碾進泥土,冷漠的兵卒沒有人的關心腳下發生了什么,死亡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沒有誰有閑情逸致去感傷:“我會是下一個嗎?”當下還活著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只有繼續打下去,破城之后,才能休息片刻。
“準備!”多康馭馬在前,身后是三兩衛兵。
話聲剛起,近千滿弦弓弩架起,全部瞄準了遼陽城頭。
再往后一些,是剛剛從沈陽城拉到前線的大炮,黑洞的炮口瞄向前方。
如此近的距離,不論人馬,一旦被射中,直接筷子捅豆腐,穿透。
“贏定了!!”
多康看起來非常年輕,嘴角的胡須都只是淡淡的須子,還未蓄起。嘴角笑語盈盈,彎起一道冷笑:今夜建功,就從遼陽城頭這些個賤命牛馬始。
箭簇冰冷,月色掩映之下,寒光直讓人心中顫栗。
粱業剛剛一腳將一個趁著旁邊拼殺的間隙攀上城頭的建奴尖兵踹下城頭,一雙粗壯的大手隨即攀在了城頭上,這雙手的主人頭上的黑黃色辮子已經飄忽可見了。
“找死!”粱業正殺的暴起,送到眼前的軍功可沒有不收的道理。霎那間,舉刀便要砍下。
“大炮!!建奴架了弓弩大炮!!!”舉起的刀口還未砍下,粱業耳邊已經爆發陣陣驚恐的呼喊。
“弓弩?”粱業舉刀間隙,抬起已經滿是血霧的雙眸,望向城下,火光掩映下,白晝一般的城下,不論什么情況放眼便看的一清二楚。
箭簇泛銀的弓弩,鐵鑄黝黑的大炮,仿佛已經捅在了粱業的心窩子上,刺進去之后還狠狠的攪動了一番,只攪得肝腸寸斷,心髓盡沒。
“天命啊!!”
一股悲愴和無力感自心頭涌起,粱業身子踉蹌了一下,手中的握著的大刀有些松動。
世代遼東,大明疆土,終究埋葬在我們這一代軍人手中。
“放!”多康怒瞪著雙眼,嘴唇緊緊抿著,這一戰,他要城頭那些漢家將領全數歸西!
下一瞬,鐵雨漫天而至,有兵卒剛剛聽到耳邊傳來箭雨破空聲,抬頭望去,便是箭簇入眼而至。
噗嗤一聲,兵卒的身體被數只箭簇穿透,其力度不減,帶著已經破碎的身體向后飛去,狠狠的釘到身后的猩紅柱子上,帶著一片血雨。
颼颼颼,不過三息時間,城頭上守卒已經在漫天箭雨的震懾下紛紛逃散,向著城垛下,城庵旁躲避。稍微落后幾步的,終究是躲不過被鐵箭貫身,碎石砸落的下場。
局勢大亂,過不了多久,遼陽城最終還是要異手了。
在粱業躲避箭雨的片刻,攀上城頭的建州大漢已經越過半個身子。
蒲扇般的大手稍一用力便躍上了城頭。
“這地方歸我建州了,”那建州大漢甫一站定,便掃到了一旁的粱業,嘿嘿怪笑一聲,反手抽出彎刀,不多言語,向著粱業砍殺而至。
那巨漢身后,還有更多的建州死士,攀掾上了城墻。
此時此刻,粱業心中反倒并不悲愴,半靠在城墻上,身子看起來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面對砍向自己胸腹的刀口,粱業有些費力的扯動嘴角,想要讓自己表現的淡然些,去年死在建奴刀下的兄弟,那副瀕死痛苦的表情,粱業到現在都沒有忘記,他不想要其他人看到自己也是那副表情。
霎那間,刀口已經破碎甲盔,切進了粱業的肩膀,鮮血驟然崩裂,那建州巨漢顯然想要將粱業一刀兩段了事。
咔的一聲。
鋒刃頓了一頓。
“嗯?”刀鋒的進度受到了阻礙,破甲之后,面對肩甲骨,硬度顯然超出了那建州巨漢的估計。
粱業身子一個踉蹌,還未倒下,反而咧嘴笑了起來,嘴中還帶了血沫,顯然肩甲骨破裂,鮮血崩留之下,粱業也到了生死邊緣。
“今日無論如何是一死而已,”粱業伸手按住卡在肩頭的彎刀,右手持刀,將刀尖對準面前這位素未謀面的敵人:“就用你來裹吾殘尸吧。”
下一秒,右手刀鋒驟然揮出,粱業覺得,這一下是這輩子揮刀最快的一次了。
噗!!!
聽說腦袋離開人身體之后,意識還會殘存兩息,所以飛在空中那顆大好頭顱,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
巨漢雖死,但是其身后是更多的建州兵卒,兩三步跑步來頃刻間就將粱業亂刀砍死,隨即被人割下頭顱。
“這也是明軍大官!上好軍功,”拎著血淋淋的人頭,建州兵卒哈哈大笑,顯得恐怖異常。
亂世之中,只有立場不同,已經分不出好壞。
城頭的明軍節節敗退,建州大部隊即將涌入城中。
內城此刻也是一片混亂,百姓被亂民帶動,此刻都向著南門涌去,想要逃離此處,人聲鼎沸,馬嘶亂鳴,城外的炮聲,廝殺聲,更使得百姓慌亂,一時間人人踐踏,老幼仆地相死著不計其數。
巡按府邸,書房中的孟晚安此刻也要被仆人架著要騎馬出城而去。
“老夫與遼陽城共存亡,”安安穩穩坐在太師椅上的孟晚安搖了搖頭,拒絕了老仆的建議,同時揮了揮手:“你們走吧,趕快逃命去吧。”
“大勢已去,”被親兵護衛著連連后退的祖大壽一臉茫然:“就這樣結束了,定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