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林沐霜想出去寫生。安康便騎了舅舅新買的一輛永久牌自行車帶林沐霜到滬南公路西面的農田。
路上車多,安康騎車還比較謹慎。一到了農田,安康就仿佛回到了老家一樣,完全放飛著自己,放飛著自行車。林沐霜嚇得大叫,卻又覺得十分驚險刺激,緊緊地抱著安康的腰不敢放手。
兩人所到之處,無不是雞飛狗跳。
農田里都是新翻的土,沒有什么顏色,顏色都在農田之外。墻的白、瓦的黑、柳的綠、梅的紅,都在這初春競相爭艷。
安康用一手騎自行車,騰出的另一只手指向那些他認為不錯的寫生對象。
“你要么畫那個池塘里的鴨子吧。”
“不好。”
“畫遠處的那棟房子呢?”
“不好。”
“那幾朵花好大。畫花吧。”
“不好。”
但凡安康所提的建議都無一例外被林沐霜搖頭否決掉了。
“停車!快停車!”
聽到后面的林沐霜喊,安康把自行車停下來,支在路邊。
林沐霜打頭領著安康沿田埂走到一處門口堆了柴草、房前還建了個雞窩的農民房前。林沐霜駐足看了半天,笑著對安康說:“就畫這個房子吧。”
“啊?畫這個?”安康把這個農民房打量了半天,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美感。
林沐霜一邊研究這間房子,一邊往后退了一百米,找了個樹蔭把馬扎放下拿出畫畫的工具準備開工。
安康彎下腰隨著林沐霜伸出的手上對著房子指指點點的畫筆看過去,不由得說:“這個房子到底哪兒好看了?還不如我家的房子好看呢。”
林沐霜噗哧笑了:“這你就不懂了。寫生是素描和油畫的基礎。主要是練習形態和明暗。所以寫生一般就是找這種形態復雜、明暗對比強烈的人物或靜物。你看,墻雖然是白的,但是磚縫卻是黑的。這個明暗對比就很強烈。房子的形態雖然很簡單,但是那一捆柴草、還有前面菜園邊的籬笆的形態就豐富多變。有靜有動有對比,這就是速寫的好題材。”
“你講得真好。”
“哈哈哈。是我的美術老師講得好。”
“你們學校還有美術課?”
“有…不過我的美術老師不是學校的老師。”
“哦。”安康一邊和林沐霜聊,一邊從書包里把他帶的一本物理書拿出來。
“我還以為你帶的是本小說。你在這里看物理教材?”林沐霜瞟了一眼問。
“是啊。快要期末考試了,我復習下。”
“期末考試?”林沐霜難以置信,“期中考試才剛考完呢,你就開始準備期末考試了?對了,你有什么興趣愛好嗎?”
安康歪著頭想了想:“騎自行車。”
“騎自行車?”林沐霜大笑,“這個不能算興趣愛好吧。”
“那什么叫興趣愛好?”
這回輪到林沐霜歪著頭想了。半天之后她才說:“興趣愛好得是那種有點兒實際用處的。”
“騎自行車也有實際用處啊。”
“這倒也是。”林沐霜說,“你不用每天學習呀。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周末也好好休息一下。聽說你期中考試考了全班第五?”
“是的。”
“那不是挺好的嗎?”
安康搖搖頭說:“我還得更加努力。”
“你為什么這么愛學習呢?”
安康合上書說:“我和你不一樣。在我們那里,讀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知道嗎?在我們那里小學多、初中少,高中就算是全縣也沒有幾所。上了初中,小學的同學就只剩一半了。上了高中,初中的同學就只剩幾個了。大部分人都是半路就輟學了。”
“為什么呢?”
“有的是因為讀不進,有的是因為沒錢讀。”
“可是讀書花不了多少錢啊。”林沐霜不解。
“是花不了多少錢,但是讀書就不能出去賺錢啊。”
“哥哥。你說的我懂了。”
安康說:“我爸媽讓我好好讀書,我也知道好好讀書是出人投地的唯一方法。但是還有一個原因。這次轉學到上海來,舅舅肯定是費了不少力的。對吧?”
林沐霜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能讓舅舅的辛苦白費。”
安康雖然不知道舅舅到底費了多少力才將他從外省轉到上海來念書,而且聽舅舅說他還可以按上海學生的指標去考高中。這種轉學絕對不會是從他們老家的縣一中轉學到縣二中這么簡單。
周末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
兩個人聽到肚子發出的聲音才意識到都快到中午了。
林沐霜抬起手看了看電子表說:“我們開始吃蛋糕吧。”
“怎么會有蛋糕?”
“用我的私房錢買的。嘻嘻。”
林沐霜把一個蛋糕遞給安康,指著遠處說:“聽我爸說,這里的農田以后都會變成工廠、商業區或者居民區。”
“為什么呢?”
“我們浦東接下來會大開發呀。”
“可是這里離陸家嘴不是很遠嗎?”
林沐霜一笑:“浦東的大開發可不止陸家嘴哦。整個浦東都要開發。到時候我們在家門口就可以逛街、看電影、去咖啡館。那多好!”
“‘小上海’不是也可以逛街、看電影、喝咖啡?”
“那不一樣的啊。逛淮海路和逛縣城能一樣嗎?”
安康沒有逛過上海的淮海路,不過老家的縣城和市區的差別他還是知道的。聽了林沐霜的介紹,安康也不禁心生向往。
“那大概什么時候可以開發過來呢?”
“不知道,可能要等到我上大學吧。”
安康頓時從莫大的希望中墜入了失望之淵。對一個初中生和一個小學生而言,上大學那是無比遙遠的未來。
林沐霜問安康:“以后周末你陪我去陸家嘴寫生好不好?”
“去那么遠寫生?”
“嗯。聽說以后陸家嘴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可以用畫筆把這種變化記錄下來啊。”
“記錄這些做什么用呢?”
“嗯?做什么用啊?我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用。”林沐霜一邊畫畫一邊想,過了一會兒突然問,“《清明上河圖》你知道吧?”
安康點點頭。
“可以像《清明上河圖》一樣,用畫筆把時間記錄下來。”
把時間記錄下來?上海人說話真是很…怎么說呢,嗯,像電影里的人說話一樣。
盡管安康覺得林沐霜說的話很好聽,但是他還是不明白表妹說的去滿是工地的陸家嘴寫生和《清明上河圖》存在什么樣的邏輯關系。
小女孩的邏輯不是小男孩可以理解的。
小女孩和小男孩長大成人之后也是如此。
計劃中的陸家嘴寫生之旅并沒有成行,因為有件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