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安康的父母又去看世博會了,安康的一位同學約安康吃飯。
這位同學是高中同學,畢業后去了深圳,聽說先是倒賣手機,之后自己開廠做山寨手機。幾年就賺了幾千萬。
做山寨手機幾乎可以說是僅次于毒品和軍火的暴利行業。芯片是現成的、母板是現成的、操作系統是現成的。只需要花點兒錢做些花里胡哨的設計,然后開模生產就可以了。
行情好的時候每天都有全國而來的數十家代理商在他們位于華強北的銷售網點排隊拿貨。
他們做的手機談不上有多么好的品質和做工,但是重在設計感很強。當然是那種非常具有鄉土氣息的設計感。這種手機在大城市基本上屬于年輕人買給父母的老人機,但是在小城市與鄉村卻是大行其道。
甚至還有人為了能早些入手一部通話時手機四周會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的手機而到處托關系、走后門。其情形并不亞于去諾基亞、三星位于高檔商場的旗艦店消費的感覺。
“安康,你說我這個想法怎么樣?”朋友給安康夾了一只龍蝦問。
“我覺得不怎么樣。”
朋友一愣,說:“你這個學金融的,這個賬應該算得過來啊。你看啊,我現在做山寨手機,雖然說利潤率比較高,但是成本也高啊。放貸的話,你知道在我們那里一年的利息是多少嗎?”
“百分之二十?”安康試探著問。
“百分之二十?我還特地大老遠地跑到上海來請你吃飯?三分之三十五啊,兄弟。”
“有這么高嗎?”
“有這么高嗎!太有了。這還不算高的。那些做兩、三個月期短貸的,一年利息百分之百都有可能。我這還不算高。你這么算賬。我如果借出去一千萬,按百分之三十五算就是賺三百五十萬對吧?但這些錢不是我自己的錢,我自己的錢可能連一百萬都沒有,其它的錢都是我借來的。給別人百分之十五的利息,我自己還能賺百分之二十。這是不是比我做手機賺錢?”
安康簡單地算了一下。本金是一百萬,除去百分之十五的融資成本以外,凈賺兩百萬。利潤率是百分之兩百。當然比做手機利潤率要高。還省心省力。
“兄弟”安康笑道,“這個賬不是這么算的。你知道投資最大的風險是什么嗎?”
“什么?”
“本金風險。也就是說賺多少利息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扔進去的錢還回不回得來。投資的錢如果是你自己的錢那還好說,怕就怕你這種用了杠桿的。加了多少杠桿,風險就擴大了多少倍。”
朋友說:“你的意思我懂。我都是借給行內的人,知根知底的朋友。我不怕他們不還錢。要不然連朋友都做不成。”
安康說:“兄弟啊,我用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朋友也是有標價的。何況你那些朋友不像咱們這種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那什么的。大多數商場上的朋友都是和利益相關的。我并不是說朋友本質不好,而是說人都有落難的時候。萬一哪個朋友還不上錢,你的風險就大了。你身上背著杠桿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來就是聽你潑冷水的。而且你是行內人,具體怎么操作還想聽聽你的意見。”
安康一聽這話,認為問題更大。看來這個同學是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啊。商業借貸和個人借貸完全是兩碼事,里面有很多一不小心就會踩中的坑。
安康沒有給同學直接的建議,而是把這些年他碰到的與風險相關的故事講給同學聽,勸他收手。
同學聽了,對安康表示感謝,然后第二天就離開上海回深圳去了。
同學再次來找安康是半年之后的事情。
“兄弟,我實在是頂不住了。”同學一見面便神情戚戚地說。
“你借款的成本是多少?”安康問。
“百分之二十。”
安康很吃驚:“怎么會這么高?”
“三個月期的貸款,我借了一年。”
安康明白了。這是因為同學放出去的款是一年期的。而他融不來足夠的一年期的錢,所以融的是三個月期的短債,一共四期。
“你這是典型的短債長投啊。這不是犯了投資的大忌嗎?”
同學無奈地說:“是的。你之前提醒過我的,但是你知道對方給的利息確實很高。”
“利息給得高有什么用?本金風險才是最大的風險啊。現在他已經破產清算了,你不僅收不回投資,你還倒欠別人一筆債。虧大發了。”
同學苦著臉:“所以我來向你請教退路啊。”
安康也十分無奈。這一年多以來他在同事、同學、朋友、合作伙伴中給出的最多的建議就是關于退路的。而他也給出的最好退路卻又偏偏不是對方所能接受的。
“止損吧。”
“怎么止損?”
“如果你公司能提供足夠的利息,那么擴大生產,一點兒一點兒把欠的錢還掉。如果還不掉,考慮賣房賣廠。”
“真的要到賣房賣廠這一步嗎?”
“要不然怎么辦?你是以個人名義借的錢,又不是以公司的名義借的錢。當初我也勸過,公司是有限實體,承擔的是有限責任。風險高的事盡量以公司為主體去做,否則會把你個人的生活也拉下水。你又不聽。現在你承擔的可是無限責任。搞不好就成了老賴了。”
這是2010年安康給出的最后一個關于止損的建議。然而即便如此,同學還是沒有聽他的建議。
同學無力償還他所欠的債務,而欠他錢的人的資產雖然被查封,但是要把對方欠的錢要回來必須要走冗長的司法程序。光取證就花了半年時間,之后是初審。初審過后被告上訴,然后又花了半年。
好不容易再次判決勝訴,然而那筆錢劃入銀行賬戶之后,錢又被銀行凍結。于是之后又起訴銀行。又打了一年的官司,無果。
他欠的債最終還是通過賣廠賣房還掉的。那之后這位同學花了三年時間一心撲在這個案子上。沒有一分錢收入,還要頻頻花錢。
“我現在只剩老婆、孩子,還有一輛舊車。舊車是絕對不能賣的,打官司要四處跑,沒有代步的工具是不行的。”同學笑著說。
安康實在是無法想象這位同學怎么還能笑得出來。
微醺之際,同學告訴安康:“從這件事情中,我并不是完全沒有一點兒收獲。最起碼兩大收獲吧。第一個收獲就是我老婆對我的真心。現在都這么慘了,我老婆還沒有離開我。”
“第二個是我的逆商竟然這么高。三年哪,什么都不干,每天都在辦一個案子。每天白天辦案子,夜里想的也是案子。”
安康不勝唏噓。
止損難嗎?確實很難。
在同學的案例中,止損的操作比較復雜。他不愿意去止損,不愿意面對止損,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其它的場景下,許多人也不愿意去止損,不愿意面對止損。安康是難以理解的。
就拿做期貨來說,止損其實很容易。要么下一個賣出的指令,要么下一個反向操作的指令。都是幾秒鐘就可以完成的操作,但是有多少人明知道自己是錯的,卻無法花這幾秒鐘把指令下下去呢。
止損并不是簡簡單單地下一個止損指令這么簡單,它是對自我的全盤否定,也是對人性的考驗。
這也是為什么人工交易永遠比不上程序化交易的原因。程序化交易是嚴格地按照交易規則在操作,而人工交易幾乎每一次都在破壞規則。
學好投資的第一課就是止損,就是全盤否定自己。如果沒有否定自己的勇氣,就不能從事投資這項工作。因為,那是勇敢者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