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岳云笙坐船到達京城的那一天,天氣晴好,烈陽高照。
謝穿著一身素衣,與朱瑞結伴站在碼頭上迎接岳皇后的船駕,才站了一小會兒,就已是滿頭大汗了。
這時候,天氣已經進入到炎熱的五月。今年的京城似乎比往年更熱了幾分,金陵城真真是不愧后世的“火爐”之名。若不是偶爾還能在午后下幾場小雨,稍稍降一下暑氣,只怕今年京城中因為中暑而暈倒、生病的人就會增加好幾倍了。
即使如此,如今大行皇帝停靈的奉天殿里,用冰的量也大增了數倍。前來哭靈的官員與誥命們,別說那些上了年紀的人了,哪怕是素來身體文弱的青中年文官,也越來越扛不住了。新君朱晟特地囑咐人給大家準備了消暑的藥茶,可即使如此,因為身體不適而不得不告假的人還是越來越多。
已經有不少官員以“天氣太熱不利于大行皇帝遺體保存”的理由,上奏新君,請求他盡快將大行皇帝移葬了。新君一律駁回,堅持認為停靈百日是規矩。目前一眾宗室與老臣們正要想辦法說服他改變主意。反正最終的結果,應該是新君在群臣相求之下,不得不答應了這件事吧?
朱瑞小聲跟妻子吐嘈著這件事,看到船隊駛近了碼頭,方才住了口。
船一靠岸,便立時有很多人員上前有條不紊地幫忙將船錨給固定好了,又迅速在船舷與碼頭之間搭起了一個寬敞又平穩的小平臺,順便再鋪上一塊地氈。船上的人也隨即擺好了儀仗,隨著岸上朱瑞帶來的樂官們奏起禮樂,吳瓊葉姑姑扶著皇后岳氏,緩緩走出了船艙,來到了甲板上。
岳氏已經不再是燕王妃的打扮了,她雖然穿著一身素凈的禮服,卻已是正宮皇后的規格。盡管她看起來仍然顯得有些虛弱,但面上帶著端莊慈和的微笑,隱隱透出一股雍容大氣的風范來。
誰能想到,當初因為族人在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隊,差一點兒就隨家族落入絕境的岳云笙,如今會成為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后呢?無論是誰看到現在的她,都只會覺得她不愧是一國之母吧?相比于強勢又厲害的曹皇后,岳云笙看起來更象是人們傳統觀念中那樣端莊慈愛的皇后形象。
朱瑞與謝連忙上船拜見。
一別大半年,回想起去年秋天他們夫妻剛剛離開北平進京時的情形,真是誰都沒想到,三人再見時會是這樣的場面。
岳皇后慈愛地扶起了兒子媳婦,感嘆道:“我真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身份再次踏入京城。如今物是人非,叫人如何不感嘆世事無常?”
朱瑞微笑著低聲道:“世事雖無常,總歸以好事為多就是了。”
岳皇后微微一笑,也不去更改朱瑞這句“說錯”了的話。大行皇帝都駕崩了,怎么能說這是好事呢?然而對于燕王府一家來說,眼下的局勢變化確實是好事,只是這種好事不能在人前提起罷了。自家人私底下說一說倒是無妨。而朱瑞能用這種不設防的語氣與嫡母說話,足可見他徹底把自己當作是燕王府的一員,并沒有因為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便對原本的燕王夫婦產生了隔閡。
這才是岳皇后最在意的一點。
岳皇后轉頭看向謝:“這大半年來,你在京城一直把王爺…把皇上和瑞哥兒照顧得很好,皇上都在家書里跟我說了。你還這么年輕,剛嫁進來就要承擔如此重責大任,還做得這么好,真是辛苦你了。”
謝微笑著低頭道:“兒媳不辛苦,這都是兒媳應該做的。”
岳皇后臉上的微笑越發慈和了:“今兒天熱,咱們別站在這里曬太陽了,先上車吧。是要先回王府,還是直接進宮?”
謝忙道:“皇上囑咐了,說皇后娘娘一到,就請您直接進宮去呢。坤寧宮已經收拾好了,您隨時可以入住的。皇上就盼著您來呢!”
岳皇后笑道:“既然大家都換了身份,稱呼也該跟著改一改了。你們兩口子都管皇上叫父皇,管我叫母后,不好么?永平夫妻倆可是直接改了口,叫得很甜呢。”
朱瑞與謝自然是順水推舟,立刻就改口了。其實朱瑞早就習慣了管新君叫父皇,只有謝還不太習慣罷了。不過這種事,早晚是要習慣的。
朱瑞與謝一左一右地扶著岳皇后上了岸,往早已準備好的皇后鳳輦方向走去。路上又遇到了幾波前來迎接皇后大駕的客人,首先就是多時不露面的仁和縣主,她如今一改過去的孤僻性格,在岳皇后面前變得殷勤了許多。這大半年來在京城宗室圈子里的生活,已讓她吃夠苦頭了。如今知道禮法上最親近的長輩成為了這個國家身份最尊貴的人,她自然知道自己翻身的日子來了!她不需要委屈自己向每一個宗室長輩卑躬屈膝,只需要討好叔父與嬸娘就可以了!這事兒不難辦到!
岳皇后對仁和縣主的變化自然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但眼下她因為長途旅行而承受著生理與心理上的雙重疲勞,暫時還沒閑心去關心這個夫家的侄女,隨口說了幾句問候的話,交代對方有空進宮說話,便把人打發走了。
仁和縣主也沒有糾纏。她如今已經知道了什么是分寸,絕對不會犯自己母親犯過的錯誤。
除了仁和縣主以外,還有好些宗室婦與文官誥命前來迎接岳皇后。當然,這里頭沒有從前欺凌過岳皇后的人,倒是有好幾位曾經與岳家有過交情的世家的現任主母。雖然岳家還沒有回歸京城、重回中樞的跡象,但既然岳家的女兒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皇后,他們自然是要把舊時的交情重新續起來的。
岳皇后客氣又不失親切地把她們給打發走了。等到她上了鳳輦,放下錦簾,隔絕了外界所有人的視線后,便忍不住長吁了一口氣。
她沖著朱瑞與謝露出了苦笑:“這樣的事,以后怕是會越來越多。我可真沒想到,這輩子還會有再見到這些人對我以禮相待的一天。”
朱瑞低笑了一聲:“您只管隨心行事就是了。有興致呢,就可以跟這些故人見一見面,說說話;沒興致了,也不必理會她們。父皇一心想要給您出口氣呢。您只管領受父皇的好意就是了,可千萬別委屈了自個兒,否則父皇必定要心疼的。”
岳皇后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片紅暈:“真是的,你這孩子,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