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林看著遠方漸漸走來的太子妃薛氏,只覺得對方神色憔悴,即使敷了滿臉的脂粉,也掩不住眉宇間那愁苦的顏色。
薛氏這一身在日常中略嫌華麗正式的妝扮,有點象是在強撐排場的意思。然而她即使披掛著一身的太子妃行頭,也沒有撐起儲君正妃該有的威風與氣度。明明她穿戴華麗,隨從眾多,可落在謝慕林眼中,依然覺得她只是個虛架子,連腰桿都沒挺直。
即使如此,謝慕林本身絕不是個落井下石的人。更何況頭一回以永安郡王妃的身份進宮,她也無意替燕王府豎敵。因此,眼看著太子妃薛氏越走越近,似乎已經留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謝慕林便退到路邊朝她行禮,口稱“臣妾拜見太子妃”。
太子妃薛氏停下了腳步,很快就堆起親切和氣的微笑,對謝慕林說免禮請起了。她只覺得謝慕林臉生,認不出是誰,可看這一身的穿戴氣度,又絕不象是個尋常官眷,再看謝慕林身邊侍立的永寧長公主近身侍女,她心里更糊涂了,因為她見過永寧長公主的所有女兒與兒媳,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子絕對不是其中一個。她認認真真地盯了謝慕林幾眼,才困惑地轉向了永寧長公主的侍女:“請恕我失禮了,不知這位夫人是哪家的內眷?”
謝慕林微微一笑,沒等她開口,永寧長公主的侍女已經先一步替她回答:“這位是永安郡王妃。郡王妃隨郡王昨日到京,今日應召進宮來給太后娘娘請安了。長公主殿下原是要與郡王妃結伴出宮的,有事耽擱了,便命奴婢送郡王妃出去。”
太子妃薛氏恍然大悟,自嘲地笑笑:“這么多年不見,我都認不出來了。永安郡王妃…謝妹妹,你好象在姐妹中是行二吧?你跟小時候相比,變了許多,簡直就象是換了一個人似的,難怪我會認不出來。”
謝慕林迅速回憶了一下謝映真的記憶,模模糊糊地記起薛家小姐們確實都曾經是昔日謝家的座上賓。比如那場改變了所有人命運的抄家壽宴,也就是她穿過來之前才舉行過的那一遭,薛家的太太、小姐們就受曹淑卿邀請,到謝家來做客了。期間謝映慧、程寶釧與曹文鳳發生爭吵,動了手,原身謝映真與薛四姑娘一塊兒遭了池魚之災被撞落水,謝映容只救了薛四姑娘起來,卻沒管謝映真,結果等謝映真被船娘救起,謝慕林已經穿過來了。
她對那天的事,記得更多的是謝家被抄與謝映容重生這兩件事,倒是忽略了,既然薛四姑娘會在場,那么薛家其他小姐多半也會在,只是沒理會這位落水的堂姐妹罷了。
謝慕林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薛大小姐這個人物,沒想到薛大小姐還記得她,真是令人意外…不過,她也沒有太過吃驚,畢竟她嫁給了燕王獨子,從血緣關系上來說,與太子妃便是妯娌了。對方在知道她與朱瑞成婚的消息后,稍稍打聽一下家世,就能憶起前情,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謝慕林便露出微笑客氣地應酬對方:“臣妾也有許久未見太子妃娘娘了,只覺得太子妃娘娘風華更勝舊年,都差一點兒不敢認了呢!”
太子妃薛氏落寞地笑了笑,沒有繼續說出應酬的套話,反而摸了摸自己的臉:“謝妹妹你說話也不必如此委婉,我知道我如今神色憔悴,早已不復閨中美貌。女子嫁了人,命就不由自己決定了,是福是禍,都得自己受著,誰都指望不了。”
這話叫人如何接呢?謝慕林無意摻和東宮的家務事,再想想永寧長公主被喬美人纏上的情形,也不打算成為太子妃薛氏的樹洞,于是便只是微笑著站在那里,客客氣氣,謹守禮節,但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會說。
幸好太子妃薛氏也沒打算對遇上的所有人都吐露自己的煩惱,反倒是在謝慕林的沉默下稍稍冷靜了一些,苦笑著道:“謝妹妹你別笑話,我近來遇到的煩心事不少,又有親人去世,一時間便忍不住有感而發。”
謝慕林仍舊恭敬回話:“您言重了。”
不知是不是謝慕林的態度足夠客氣和尊重,是太子妃近期少有的待遇,所以她愿意多跟謝慕林說幾句家常:“你別怪我管你叫妹妹,我只是覺得叫你妹妹更親切些。若是正經照規矩稱呼,我得管你叫堂嫂呢!你比我小好幾歲,這么稱呼著,總覺得有些古古怪怪的。我也是沒想到,你竟然會與蕭將軍的義子訂了親。蕭將軍的義子成了燕王的獨子,你又成了永安郡王妃。想必將來還會成為燕王世子妃,乃至燕王妃吧?你我論起來是正經妯娌,在其他妯娌都還沒進門之前,你我本該多親近親近才是。”
謝慕林眨了眨眼,繼續端著那個微笑:“是,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薛氏嘆了口氣:“你是個知禮的…現如今象你這樣知書達禮的女子,已經不多了。世人多是勢利忘義之輩,眼里哪兒還有什么規矩、禮數呢?!”
她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對了…我記得你的一個妹妹…好象還救過我四妹妹,是不是?我四妹妹還在家里抱怨過,說你那位妹妹仗著對她有救命之恩,便想挾恩圖報,即使家里送去了謝禮,也要繼續纏上來。我就說四妹妹這話過于刻薄了,難道她的性命是區區幾件禮物能比的?!別人愿意與她結交,她該心存感激才是,怎的連救命恩人都不放在眼里了?她不過是看不起當日謝家還不是高官顯宦罷了,這般勢利,她又能交得什么真心的好朋友?!妹妹行事如此無禮,我做姐姐的理當替她向府上賠不是才是。”
謝慕林只得答道:“太子妃言重了,舍妹當日只是想著自己與薛四姑娘年紀相仿,又似乎都喜歡看書,才有心與她結交罷了。后來謝家蒙難,她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已經是小時候的事兒了,我們家里早已不記得了。太子妃娘娘也不必放在心上。”
“終究是我們家教女不當之故。”太子妃薛氏微笑道,“回頭我見了四妹妹,一定催著她到府上賠罪,還請謝妹妹你不要計較。”
這算什么?薛四姑娘就算對不住誰,那也是謝映容的事兒。太子妃叫她來向謝慕林這個不相干的人賠罪,是存心挑撥還是硬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