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太太在這個略有些陳舊的山居院子里已經住了三天時間了。
這是她匆忙間能找到的條件最好的臨時居所,原是一家失勢勛貴的產業,有幾年沒住過人了。院子里有仆人看守、打掃,所以房屋并不破舊,該有的家具都有,周圍有茂密的山林,山下不遠處就是河道,有個小渡口,有船可直達秦淮河與長江水道,還有個小集市可以采買生活用品。
除了租金稍有點貴以外,這地方似乎沒什么不好的。只是當謝老太太住進來后,才發現院子里蚊蟲鼠蟻眾多,白天有蟬鳴,夜里有蚊叮。若是事先準備工作足夠周全,她應該能過得相對舒服些,可誰叫她是匆忙搬進來的呢?驅蚊的熏香沒帶,撲蟬的長竿沒有,飲食也不稱心,身邊能使喚的只有一個丫頭一個婆子,連每日用的干凈水都要費盡力氣到山下去打。雇人代勞吧,附近的百姓還要收個高價。面對人高馬大的苦力,謝老太太主仆沒敢討價還價。
她老人家養尊處優多年,連落難時都沒受太多苦,在這個院子里撐了三天,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偏偏在這時候,謝映容從城里來信,告訴她的卻是一個壞消息。本來她們只是自己私底下擔驚受怕一下,如今卻明擺著是危險真的要上門了。謝老太太緊繃的神經真的快要斷裂了。
她一夜沒睡好,第二天立刻傳信回城,找留守大宅的蔣婆子問話。
蔣婆子急急出城趕來見她,向她稟報宅子里的最新消息。
永寧長公主府的人確實每天都來找大小姐謝映慧,還邀她明日前往長公主的避暑莊子上小住,陪伴長公主的愛女馬小姐。
謝老太太離開大宅后,謝映慧連著幾天都到金萱堂去,或是找蔣婆子,或是找謝映容,話里話外都在打聽謝老太太去了哪里。蔣婆子領了命令,緊閉牙關。謝映容則幾次與謝映慧不歡而散。
永寧長公主府并未邀請謝映容同往避暑莊子,謝映容本人也不見有收拾行李的舉動。不過三姑娘似乎曾經打發丫環蜜蠟往外散播消息,說她奉了祖母之命,要抄寫一百遍佛經,送去佛前供奉,暫時不方便出門。
蔣婆子其實也不知道謝老太太和謝映容之間有什么秘密,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謝老太太而已。然而看過謝映容信件的謝老太太卻先入為主,從她的話里得出了連她本人都不知道的結論:
永寧長公主確實對謝家起了戒心,連日派人來聯系謝映慧,好支使后者打聽目前行蹤不明的謝老太太的下落。謝映慧不知情,糊里糊涂地做了長公主的幫兇而不自知。謝映容為了隱瞞真相,與謝映慧起了沖突,還找了個奉祖母之命抄佛經的借口,避免與謝映慧一同去長公主的莊子上小住。
這么看來,謝映容在信里寫的都是真的呀!
謝老太太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心跳加速。她抓住蔣婆子的手腕,沙啞著聲音問:“我先前叫你留意的那幾個人…近日可有什么新消息么?快說!”
蔣婆子嚇了一跳,忙回答道:“是,老太太,小的們打聽過了,長公主府的二奶奶似乎從端午過后就病了,好象是中了暑,太醫都上門診治過了,只是不見起色。永寧長公主殿下這才打算帶著一家人到莊子上避暑去,也好讓馬二奶奶換個涼快些的地方休養。”
此外便是歧山伯府的兩位公子。蔣婆子只打聽到歧山伯又一次把嫡長子趕出了家門,后者眼下是寄住在朋友家。但沒聽說他家二兒子有什么動靜,只知道歧山伯夫人整天出門,拜訪京中各家高官顯宦、宗室皇親。可各家各戶似乎都不大歡迎她上門,給她吃了好幾回閉門羹。她在人家門上哭鬧起來,主人家只得請了歧山伯來領人。歧山伯去勸她,卻被她指著鼻子破口大罵,說些什么有別的兒子就不在乎她兒子的性命了,若是她兒子真的死了,就要跟他拼命,云云。
蔣婆子一邊說,一邊跟珍珠與何婆子交換著眼色。她們雖然不清楚謝老太太的心事,卻也知道,主人家似乎是攤上大事了。家里可能只有三姑娘謝映容是知情人,連大小姐謝映慧都被蒙在了鼓里,更別說已經離開了的文氏等人了。她們心里都有些擔憂,不知道謝老太太到底惹了什么禍,該不會連累全家上下吧?
謝老太太還不知道身邊侍候的人已經因為她的言行起了疑心。她只覺得蔣婆子帶來的消息證實了她心中的猜想:永寧長公主肯定不會放過白氏的,白氏如今告病,必定是馬家人故意放出來的謠言,將來白氏在避暑莊子里“病逝”,也不會有人起疑心了;至于董慧杰,目前還生死不明,歧山伯多半已經放棄這個兒子了,只是歧山伯夫人還不肯死心,到處求人去救兒子,卻又沒人肯幫忙…
謝老太太心想:等這對狗男女賠了性命,永寧長公主是不是就會開始對知情人下手滅口了呢?她都已經找上謝家門了,怪不得謝映容會提醒自己逃走呢!
蔣婆子的匯報已經進行到了柱國將軍府的蕭二公子:“…沒聽說他有生病或別的什么事,只知道他家里給他安排了差使,到金山衛任職,三天前就已經出發了,這會子只怕都到地方了吧?”
謝老太太立刻坐直了身體:“你說什么?蕭二公子去了金山衛?!”
“是的,老太太。”蔣婆子疑惑不解地看向她,好奇她為何會對柱國將軍的次子如此感興趣?謝家從前是曹家的姻親,跟柱國將軍府蕭家從無往來,更何況蕭瑞還是庶子,一向是謝老太太看不上的人物。
謝老太太卻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蕭瑞按理說并未卷入那件丑事,頂多是做了個看客,背后還有蕭貴妃、三皇子和柱國將軍做靠山,根本沒必要擔心會被滅口。蕭家卻還是安排他去了金山衛,果然他在道觀里確實是做了些什么,多半還是奉蕭貴妃之命行事。如今出京,不過是避風頭罷了。但蕭貴妃愿意給一個庶出的紈绔侄兒安排前程,明顯是對他所立“功勞”的獎賞。
覆舟山道觀那日的捉奸鬧劇,背后果然水很深哪!
謝老太太又一次猶豫了。連有蕭貴妃與三皇子撐腰的蕭家,都安排家里兒子出京了,果然她還是應該離開京城,到外地去避一避的吧?
可她又該避到哪里去呢?她身邊帶的人太少了,若是找個人生地不熟的所在,就怕更容易被長公主府算計,到時候恐怕死了都沒人知道!
怎么辦?她該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