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紹良走進自個兒的院子,就遠遠瞧見弟弟江玉良在書房那里探頭探腦的。他不由得微微一笑,把迎上來侍候的丫頭打發走了,漫步走入書房:“這個時辰了,你不在自個兒屋里好生讀書,也不出門去會友,跑來我院子里做什么?”
江玉良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問:“大哥,你這是剛從承恩侯府回來么?”
江紹良頓了一頓,笑道:“是呀,我去與曹文泰商量一件事。”曹文泰便是承恩侯的嫡長子,今年十七歲,已經請封了世子。在曹家合族以及姻親故交人家的小輩子弟中,他已經是領頭人物。江紹良與他長年結交,過去見面,是常有的事。
但江玉良卻有不同的想法:“大哥是去見曹家大姐姐了吧?曹文泰不過是個擋箭牌罷了。大哥,若是從前,你與曹大姐姐門當戶對,父親也贊同兩家聯姻,你去見曹大姐姐,我也不會說什么煞風景的話。可如今,承恩侯府有意讓曹大姐姐入東宮為側妃,你再去找她,就有些…不合適了。父親雖然沒有明言,但他肯定是不愿意你冒險的。”
江紹良苦笑了下。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從前去承恩侯府或是曹家二房,十次里總有七八次能見著曹文鶯,甚至還能有兩三回,可以說上話。如今他再去,十次里能見著曹文鶯一面,就已經不錯了。這一面,還是碰巧遇上,遠遠見上一眼罷了。曹家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只是顧慮到他父親畢竟是曹家倚重的高官,方才給他留臉面,不曾明言罷了。可感情已經投進去了,哪兒能這么容易收回來?更何況,他知道曹文鶯也不甘心,他更不甘心。
太子身份尊貴不假,但他已有了心上人,對曹文鶯一向平平,還不如對承恩侯的庶女親近。倘若曹文鶯進了東宮,除了占據一個側妃名份以外,什么都得不到。無寵,無貴,上要受正妃轄制,下要受其余東宮嬪御的威脅,中還要面對另一位側妃的忌憚。那位王家大小姐,輕而易舉就把太子迷住了,手段非同尋常,曹文鶯哪里是她的對手?若是一個不慎,丟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雖然曹家二房一向與嫡長一脈關系親近,但畢竟沒法與人家親骨肉相比。眼下是曹家嫡長房沒有年齡合適的女兒能成為太子妃,承恩侯的嫡女也不甘心做太子妾室,叫旁人壓在頭上,方才需要曹文鶯出頭罷了。一旦承恩侯府的幾位小姐長到了合適的年歲,曹皇后也不再需要太子妃的娘家支持了,太子妃之位隨時有可能換人。到那時,誰又會在乎一個旁支之女呢?
江紹良心中已經盤算好了。他能察覺到,王家大小姐也不甘心一入東宮,便有人與她平起平坐,甚至是威脅到她的恩寵與地位。王家眼下麻煩纏身,等空出手來,定會對曹文鶯有所動作,好讓王大小姐一入東宮便獲獨寵,曹家兩個嫡脈都只能支持她一人。倘若他能在中間秘密操作一番,他與曹文鶯未必不能達成所愿,到頭來還無須承受曹家的怒火。
只是眼下,他得先想辦法與曹文鶯聯系上才行。若沒有共識,就怕曹文鶯遭人算計時,會措手無策,做出錯誤的決定來。
這番盤算,江紹良是不會與弟弟說的。他只是略帶失落地笑了笑,道:“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需要時間。今日過去,確實是有正事與曹文泰商議,不曾見到曹大小姐。曹文泰…也沒說什么。”
江玉良嘆了口氣,打從心里為兄長難過:“大哥,你這又是何苦?即便是曹大姐姐知道了,也會覺得不好受的。”
江紹良低下了頭:“我知道。可是…只要能讓她多看我一眼,哪怕最終沒有結果,我也甘之如飴。”
江玉良眼圈微微紅了,他忽然間覺得十分煩躁,好象有什么東西憋在胸口,卻怎么也吐不出來一般,快要連呼吸都不順了:“為什么我們兄弟的婚事都會這般不順?!大哥與曹大姐姐的婚事明明兩家早有默契,忽然間所有人就好象沒這回事了一般,母親又莫名其妙地提起什么王家幼女來。那王安貴如今還是戴罪之身,他的長女能不能入東宮,都還是未知之數呢!我們堂堂侍郎府,就要這般去巴結攀附他家么?!”
他越想越氣,忍不住一掌拍向桌面:“而我呢?王安貴莫名其妙地誣陷謝伯父,把謝家給拖下了水。更莫名其妙的是,曹家竟然就這么與親家反目了,謝伯母還帶著兒女大歸!我與真妹的親事,才定下不到三個月,就要退婚了。當日真妹憂心忡忡,怕我們家不是真心要求娶她時,我還說了許多好話,向她發誓會一輩子待她好。如今誓言猶在耳,我卻成了首先背誓的那個人。我都不敢見真妹一面,怕她罵我是個無恥反復的小人…”
說到后來,少年的聲音都哽咽了:“我要如何向她解釋,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母親說要退婚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是在說笑…”江玉良一時忍不住,默默落下淚來。
江紹良見狀,也只能輕拍弟弟的背,溫言安撫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謝家遭了橫禍,曹家要與他家斷絕關系,連曹姑姑都要與夫和離,帶著兒女大歸了,更何況是你?我看謝二姑娘性情文靜溫婉,又知書達禮,定會明白你的難處,不會怨你的。”他頓了一頓,“即使要怨,也只會怨父親、母親。親是他們要結的,婚也是他們要退的。雖是曹家所迫,但總是有損父親君子之道。父親都忍了,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吧。”
江玉良抬袖擦去面上的淚水,抽了抽鼻子:“我知道,母親拿的主意,又是平南伯夫人之命,哪里容我說半個‘不’字?就連姨娘,也說謝家不能救了,斷了聯系,也省得他們連累了我。可我自小讀書明理,知道士人當重誠信,眼見著長輩們行背信違禮之舉,自己卻無法勸阻,心里實在不好受罷了。”
江紹良拍了拍弟弟的背,道:“別想太多了。我們年紀還輕,在家中說話還沒有份量。眼下我們無法做得太多,只能用心讀書,爭取早日搏得功名,才能讓父母長輩不再把我們當成孩子。”
江玉良聽得連連點頭,又猶豫了一下:“大哥,你知道謝家人如今住在哪里么?我問過母親,她不肯告訴我,怕我去找真妹。可我真的很想見真妹一面,向她賠禮。還有,他們家如今必定處境艱難,倘若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想盡一份心。即使我與真妹有緣無份,好歹也曾是未婚夫妻,不忍見她落難的。”
江紹良想了想:“這倒罷了,只要別讓母親知道,行事有分寸,你去謝家一趟,也無大礙的。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江玉良雙眼一亮:“大哥知道謝家人如今在哪里?”
江紹良微微一笑:“早上去曹家時,偶然在曹家族地瞧見謝徽之,他好象是找朋友去了。我找人打聽打聽,總能找到人的。”
江玉良怔了怔:“朋友?這時候謝徽之在曹家還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