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曹氏的心腹杜媽媽。
杜媽媽原也跟錢媽媽一般,是曹氏身邊極得用的管事媽媽。當初謝家被抄,曹氏留了幾個人在上房侍候,里頭就有杜媽媽。不過后來謝家人被大理寺的官員挪到南屋去,空出上房來接受抄檢時,杜媽媽因為不如錢媽媽受重用,和其他丫頭婆子們一道,被送去和其他謝家仆人一道關押起來了。謝家人被放出來的時候,被扣的下人并未得到釋放,杜媽媽自然也不會例外。
按理說,眼下距謝家人離開自家宅子,才將將過去十二個時辰,杜媽媽不該被放出來才是。可她不但恢復了自由,還公然開始為曹氏跑腿辦事了,只能說平南伯府——或者說是曹家人,確實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吧。
杜媽媽在謝家人面前,雖然客客氣氣地行著禮,可臉上的神情,說話的語氣,卻又透出一種傲慢來,顯然沒把謝家這群老弱婦孺放在眼里。
她此番到李家來,是從江家得的信,知道了謝家人目前的住處,否則,還不知道上哪兒找人去呢。
杜媽媽一提這件事,謝慕林立刻就反應過來。這話意味著,江太太見過謝徽之后,立刻就聯系曹氏了。
杜媽媽繼續道,她來是奉命告知謝老太太與文氏等人,曹氏已做主,接受了江家的退婚,從今往后,謝江兩家便再無婚約了,江玉良與謝映真可以各自嫁娶。
謝慕林不由得一呆。江太太這是連當面退婚的功夫都省了嗎?
謝老太太立刻生氣地質問:“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不肯做我們謝家的主母么?都和離了還有什么臉管我們謝家的事?!真是豈有此理!”
杜媽媽扯了扯嘴角:“老太太這是怎么說的?我們太太到底還不曾與謝老爺和離呢。當初既然是我們太太牽的線,做的媒,如今江家不樂意要二姑娘這個媳婦了,直接找上我們太太退婚,也是理所當然的。”
文氏氣白了一張臉:“江家憑什么退婚?我女兒哪一點不好了?江家這是趨炎附勢,見無法靠著婚事,攀上權貴,便翻臉不認人了么?!枉我們老爺還一直以為江大人是個赤誠君子,原來不過是趨利小人罷了!”
杜媽媽是曹家的奴才,并不怎么在意江侍郎的名聲,聽了這話也只是笑笑:“二太太大可以到江家門前罵去,只是江大人的名聲,恐怕不是一介婦人幾句咒罵,便能敗壞得了的。”
文氏氣得手都在發抖。
相比之下,謝慕林就淡定多了:“既然江家退婚了,那婚書呢?表禮呢?我的庚帖呢?這樣的事,總不能是你一個仆婦幾句話就能說得準的吧?”
文氏聞言一愣,謝老太太也頓住了,雙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
杜媽媽臉上露出了譏諷之色:“二姑娘,老奴也知道你肯定是接受不了被退婚之事的,然而事實就擺在這里。你如今不過是罪臣之女,哪里配得上侍郎府的公子?江家悄悄兒退婚,就是給謝家留下足夠的臉面了,二姑娘還是別再糾纏不清的好。”
文氏氣得又開始發抖。
謝慕林仍舊不緊不慢地說話:“你說話再難聽,也無法掩蓋你只有一張嘴,卻沒有證據的事實。江家要退婚也行,憑證總得要拿回來,否則,天知道他們將來會不會反悔?到時候如何能說得清?”
杜媽媽掩袖笑道:“二姑娘真是說笑了…江家為什么要反悔?”
“誰知道呢?小人做出什么事來,都是不奇怪的。”謝慕林抬袖掩口,嘲諷地笑笑,“我也想要有點保障呀。畢竟我這樣品行端正的好姑娘,可不能與那等沒有德行的人家扯上關系,簡直就是有污我謝家門楣!”
杜媽媽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她有些反應不過來。象謝慕林這般,被人退婚也不覺傷心害怕,還敢大言不慚的厚臉皮姑娘,她還真是頭一回見。
厚臉皮姑娘步步進逼:“難不成杜媽媽手里真的沒有憑證?就算當初充作信物的玉佩太過珍貴,江家舍不得還,婚書和庚帖總要還的吧?堂堂侍郎府,竟然如此貪婪,真是叫人意外。改明兒我得找個散朝的時間,在大道上堵一堵江侍郎,問他為什么背棄了婚約,還舍不得把表記還給我。我也不怪他趨利避害,巴結權貴,背信棄義了,家里如今都快揭不開鍋了,還等著他把玉佩還回來,當了換成銀子,才能為老太太和兄弟們請醫抓藥呢。他再小氣貪婪,也不能扣下我們家僅剩的財物不放吧?”
杜媽媽想象了一下那個情景,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倘若江侍郎真的被當眾質問上這么一句,名聲就真的沒法要了,平南伯府還有許多要用他的地方呢。
她頓時換上了笑容,對謝慕林說:“二姑娘誤會了。表記、婚書、庚帖什么的,其實江太太并未扣下,都已經還給我們太太了。只是我們太太想著,當初是她做的媒,如今卻叫姑娘沒了著落,心里實在過意不去,便有心要為姑娘再擇一門親事,也好彌補姑娘,這才把東西留在了手邊。”
曹氏這是打算把謝家人所有的剩余價值都壓榨殆盡,方才甘心嗎?婚書玉佩尚在其次,曹氏留下謝映真的庚帖,該不會是想要利用她來聯姻吧?什么曹家女或是謝映慧不想要的婚事,卻又有利可圖的,就把謝映真換上?
謝慕林冷笑了一聲:“不敢當。你們太太馬上就跟謝家沒關系了,還如何替我擇婚事呢?我剛剛被退了婚,也沒心情考慮這些。把東西都還給我就行,旁的就不必你們太太操心了!”
文氏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板起臉道:“不錯,我女兒有父有母,又是二房之女,用不著大房的出婦操心她的婚事!”
“出婦”二字未免太過難聽,杜媽媽的臉立刻拉長了:“你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太太愿意操這個心,那是看得起你們…”
謝慕林不等她說完,便扭頭對文氏道:“娘,我們明兒就去找江侍郎吧?就在大街上堵住他的去路,問他為什么一邊要退婚,一邊又不肯把表記婚書還給我們。難不成他是嫌棄我爹下了獄,不想要這門親事,卻又擔心我爹最后平安無事,連累他臉上也不好看,所以才故意做出這副模棱兩可的模樣來,等我爹的官司有了結果,方才做最后的決斷?首尾兩端,這可不是正人君子該有的作派!”
文氏看了看杜媽媽,陰沉著臉點了點頭。江侍郎既然背信在先,就別怪她不顧情面了。
杜媽媽的臉色變了變:“二姑娘,江家已經把東西退回來了。”
“那又如何?”謝慕林瞥她一眼,“江侍郎要是不想被我罵,把信物和文書還給我就行了。”至于他要如何從曹氏手上拿回東西,還要她來操心嗎?
杜媽媽的氣勢終于蔫了下來。平南伯府是不必在意江侍郎的臉面,可她并不是平南伯府的主子。萬一江侍郎真的找上了曹氏,被丟出來替罪的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