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透明落地窗外的天色逐漸昏暗之際,伊瑟覺得自己的人生也正在向黑暗的深淵滑落。
在樓頂的露臺找到穆克所說的終端,完成驗證并發送了安全信息后,他就被拖進了醫院,到目前為止已經接受了超過一百個項目的檢查,而且這些項目可不是常規體檢會有的內容。
有好幾次伊瑟覺得身體被從里到外、又從外往里翻了幾面,看希思的樣子,這還算不上最后的手段。
當那些纖細且靈巧的機械臂在身上各處按壓、針刺、甚至電擊時,他有一瞬間懷疑希思是不是在借此滿足某種變態的欲望,等到夜深人靜,她會一個人拿著實驗錄像重復觀看。
夜晚的醫院燈火通明,護士正引導他向下一項檢查的地點走去。
穿過走廊,最終的檢查地點是希思的個人實驗室,數盞燈光將室內打得如同白晝,鉛灰色的防護門前,護士在監控攝像頭前停下。
“要在這里更換衣物嗎?”
經過長時間的折磨,伊瑟學會了主動詢問,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況,哪怕命令他當著護士面脫光都會冷靜服從。
在與那些醫療器械“深入交流”過之后,他變得相當能理解舊時代科幻作品中那些崩潰的活體試驗者是什么感受。
“噢,不用。”護士露出了憐憫的表情,“我不知道希思醫生今天為什么這么情緒高漲,其中有些項目是我們針對變異生物才會進行的。”
你管這叫“情緒高漲”?
伊瑟保持微笑的表情,“還需要我做什么?我覺得我很健康,可以一覺睡到明天晚上。”
按插在指紋識別盤旁邊的攝像頭轉動一下,對準了伊瑟,顯示屏上出現了希思的臉。伊瑟迅速血壓上升,照這個勢頭繼續下去,以后他可能一看見希思就會產生應激反應。
“放他進來,你可以走了。”
希思扶了下眼鏡,關閉了影像。護士聳了聳肩,把手里的記錄板遞給伊瑟,“祝你好運。”
防護門打開了,伊瑟進入一片雪白的實驗室,映入眼簾的是三張長桌,擺滿了各種儀器,貨架上羅列著不少顏色奇特的瓶瓶罐罐。
地上散落著不少碎裂的試劑瓶,還有一地的實驗報告紙片,好像有人在此大發雷霆過。
他小心避開這些東西,走進最里面的房間,這里看起來像一間私人辦公室,在最大的那面屏幕下方,希思正雙手交握支著額頭,冷漠的臉上少見的流露出憂愁。
伊瑟舉起手里的記錄板想做個開場白,希思低著頭說道:“東西放下,躺到那里去。”
“你是不是應該先說點別的,我可被你折騰一天了。”
伊瑟不太高興,但還是照做了。他走近那個看起來很像手術臺的東西,平躺了上去,這個儀器的設計讓他想起了先前被電擊的經歷。
希思瞥了他一眼,操作了一下面前的鍵盤,一個透明的護罩將伊瑟全身籠罩了起來,兩側伸出的鐵環更是死死扣住了他的雙臂。
“你要做什么?”伊瑟眉頭皺得更緊,他當然可以掙脫這對鐵環,更可以打破這面護罩,甚至還用不上他七成的力量,只不過是出于對希思信任保持忍耐。
“維生艙有很好的密閉性,我們通常用來治療惡性傳染病,全醫院僅此一臺,我不能帶著它一起上路。”希思繼續在鍵盤上進行操作。
“真是難得的體驗機會,我可以不要嗎?”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希思離開電腦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在維生艙上輕點幾下,艙蓋上打開了一道缺口,露出一個類似預留針構造的東西。
她舉起手里一直拎著的針管,將里面暗紅色的液體注入。
伊瑟猝不及防被不知何處冒出的針頭扎了一針,有些憤怒地掙扎起來,“希思,我不是你的實驗體!夠了,現在給我停手!”
希思一言不發地望向屏幕,上面滾過海量的數據,伊瑟雖然看不懂內容,但依稀感覺有幾組數字發生了變化。
“其實。”她終于打算發表解釋,“從你出現在這座醫院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研究你的基因結構。這原本出于我想救妹妹的想法,后來純粹是個人好奇。”
伊瑟的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的信息很重要,“所以呢,你發現了什么?”
“異世界生物的基因與人類有很大不同,其中最顯著的就是你們的DNA是三螺旋而非傳統的雙螺旋。”她扶了下眼鏡,轉過頭來看向他,
“這是顛覆科學認知的一件事,因為三螺旋理論上無法進行復制與轉錄。在自然界的確存在這樣罕見的案例,但多數是病變,或是生物體為了防止有問題的基因片段遺傳下去的手段。”
“我不知道你說這些有什么意義,我活得好好的。”
“或許在你胡亂往基因里添加東西前是這樣的。”希思按動手里的遙控筆,屏幕上出現了兩副DNA的三維模型,她繼續說,
“影響三螺旋DNA穩定性的因素有很多,簡單來講,三螺旋結構對于堿基配對的正確性要求很高,絕不允許出錯,因為任何突變都可能導致全盤崩解。最苛刻也最完美的造物莫過于此。你現在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了嗎?”
“…”伊瑟陷入了沉默。
希思再次按動按鈕,這次顯示的是他的組織切片提取出來的基因。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改變基因的,或許冥冥之中的確有種力量——精神層面、主觀層面的力量在起作用,這種力量讓你的基因緊密拼合在一起,不至于支離破碎。”
“精神力…”伊瑟忽然想到了達陀羅。
達陀羅就是依靠強大的精神力將自身裂解成納米級的,但為什么人類做不到這一點呢?究竟是什么給了他們這樣的能力?
希思把手肘搭在維生艙玻璃壁上,她很少做這么隨性的舉動,這說明她現在的身心疲憊達到了一個臨界點。
“所以現在的我…還是以前的我嗎?”他低聲問道。
“我只能說,你到現在沒有死于基因崩解是一件很幸運的事。”希思垂頭看著玻璃罩里的他,“伊瑟,你不能再進行這么危險的行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