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下來的時候,老約翰也出門了。
他一出門就完全沒有原來笑瞇瞇和藹可親的模樣,老年斑和法令紋瞬間消失不見,臉上的線條一下子變得剛硬起來,如刀削斧砍一般凌厲。
他一揮手,身邊便起了無數個風旋,他的身影便在這些風旋中倏然消失。
片刻后,老約翰已經出現在離塔爾塔鎮幾十公里外的一個山坳里。山坳里,一個穿灰色長袍、頭戴灰色兜帽的人正在等他。他身上的灰衣被風吹起,看輪廓是一個極高極瘦的男人。
“大哥。”看到老約翰來了,灰衣男子輕喚了一聲。
老約翰哼了一聲,“你是你的大先知,我是我的小煉金店老板,我們沒有關系。”
灰衣男子不理會他的譏諷,繼續用一種誠懇語調說道,“大哥,就算你當年不認同我的做法,也不需要躲我那么多年。”
老約翰又哼了一聲,“別跟我提當年,我們沒有當年。”
“就算沒有當年,你也不需要藏得那么深嘛。我們是雙胞胎兄弟,學的魔法又系出同源,你知道只要你施展魔法,動靜稍微大一點兒,無論相隔多遠,我都能感應得到魔法波動。所以你空有一身傳奇的實力卻從不施展,每次要施魔法,同一時間最多施展一道最基礎的火球術和一道最基礎的寒冰箭,這是不讓我感應到魔法波動的極限。那一定很憋屈吧。”灰衣男子道。
老約翰點點頭,表示贊同,“也就八年前,為了救那個孩子,施展的火球和冰箭,威力稍微大了那么一點點,就讓你抓住了尾巴,你的鼻子可真的是比狗還靈啊。”
“你也不差,藏得夠深,就算被我感應到了大概位置,足足花了我八年時間也沒找到你。要不是這次查拉斯特陰差陽錯正好逼你出手,還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相見呢。”灰衣男子感嘆道。
“所以這幾年西風匪尤其猖獗,只不過是你用來找我的眼睛嘍?”
“哈哈,利用,利用一下而已,反正這個地方,聯邦不管。”
“你那么辛苦非要找到我,就是為了那個孩子?”老約翰問他。
“不是不是,那個孩子是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當然是為了再見你一面呀。無論如何,我們也是孿生兄弟,就算當年鬧得有些不愉快,可那么多年過去,就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嗎?大哥,來幫我吧,我們離當年的理想,已經很近很近了。”
“我前面已經說過,我們沒有當年,我們也早已經不是兄弟了。”老約翰揚起頭,殘月的月光照在他那如刀削斧砍般堅硬的臉上,他的聲音變得凌厲起來,“理想?實現理想,難道靠你用數千人的性命去血祭嗎?”
灰衣男子的聲音卻不為所動,“血祭…那只是韋斯特的一個委托,和他的一個交易,只是正好他把地點選在這里而已。既然大哥你開口了,我不做也罷。只是我不做,韋斯特也會繼續做下去,他早就已經不受控制了…大哥,不如回來幫我吧,有你在,區區韋斯特算得了什么?”
老約翰呵呵笑了一聲,“幫你?你這般胡作非為,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情和你的身份公諸于眾,讓你在聯邦從此再無立足之地?”
灰衣男子搖搖頭,“你不會的。要是你這么做了,大不了我就把那孩子送到圣約翰堡,再把他的身世公布出去。或者我直接把他送到韋斯特手里,我想這樣會更加殘忍一點吧。”
老約翰沉默不語,灰衣男子嘆了口氣,又說道,“我們都心知肚明,你就是為了保那個孩子平安,今天才肯來陪我說了那么多話。你知道,要保住那個孩子,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我死了,除你再沒人知道他的身世,他自然能夠無事。二是你死了,他的身世成了我獨一份的籌碼,我肯定會好好利用,也會力保他平安。今天我們見面的結果只能二選一,我說得對不對,大哥?”
說完這句話,灰衣男子身邊的空氣一下子就冷下來,空氣中漂浮著星星點點的雪花。一道巨大的冰錐忽然從老約翰腳底拔地而起。與此同時,老約翰的身影已經從原地消失,他施展的是經常與羅松溪打賭用的鏡像術,但這一次,足足有幾十個老約翰在空中飄飛。
羅松溪正在返回塔爾塔鎮的路上。他在荒原上不急不緩地跑著,他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影響手臂擺動,因此無法將速度提到很高。但體內懲戒之力流轉無礙,一呼一吸中,通過肺腑流向全身,令他體態輕盈,后力綿長。
忽然,他的視野中出現了兩個小黑點,在他的左前方正快速地斜向移動。連野豬都近乎絕跡的荒原上,在凌晨時分出現人跡,絕不是正常的現象。
他調整方向往兩個黑點后面抄過去,到了接近一點的地方,他果然看到兩匹奔馬上的灰色夾克制服。
兩人跑得很急,絲毫沒有注意到被一條小小的人影輟在后面,只是打馬狂奔,似乎正在趕赴什么緊急的任務。
羅松溪便一路堅決地追了下去。自從聽老約翰講了那千人血祭之后,便如一道陰影始終盤桓在他的心頭。
這一追就是足足兩三個小時,直到前方出現一個山坳,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山坳上方,升起無數道身影,而這些身影,他是如此熟悉。
那是老約翰化作幾十個鏡像飛向空中。
兩匹馬已經轉進山坳里,羅松溪連忙加快步伐,連身上的傷勢都不顧了,往山坳里猛沖而去。
老約翰在與人戰斗,他要去幫忙。即使這戰斗水準看上去已經到了他望塵莫及的高度,他仍然要去幫忙。
因為那是老約翰。
但就在他即將沖破山坳的那一刻,身邊玄奧的光芒連閃,幾道看似柔和的水流繞過羅松溪的四肢身體,卻在一瞬間將他束縛在一棵枯樹之上,完全無法動彈。
這是結界,是圣域階以上的大魔法師才能布置的魔法結界。居然有一個如此高階位的強者在這個山坳口預設下一道結界,還派人一路將羅松溪引來。
雖然這個結界規模很小,而且無人主持,不久就會消散。但這樣的結界,顯然不是羅松溪現在的實力可以在短時間內掙脫的。
被困住的羅松溪,所能保持的動作,只有平視前方,看著空中魔法激蕩起的火樹銀花。
空中,冰錐忽地裂開,化為無數塊鋒利的冰晶,無差別地向幾十個老約翰籠罩過去。冰晶飛行的速度極快,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破空聲。
更可怕的是,冰晶一邊飛行一邊繼續分裂,化成更小冰晶,尖銳如針,堅硬如鐵,籠罩著這片區域的每一平方厘米空間。
老約翰的鏡像紛紛碎裂,只剩下一個真實的老約翰,他抬起手,指尖揚起一陣微小的風卷,他面前那片冰晶籠罩的區域,空氣流動忽然雜亂起來,冰晶脫離了原先的飛行軌跡,不斷互相相撞,竟然撞出耀眼的火花。
火花越來越多,直到組成一個巨大的虛影,那是一個炎魔的虛影,渾身籠罩在熊熊火焰之中,揮起如火柱般的一條胳膊,便向灰衣男子砸去。
灰衣男子雙手朝炎魔虛影的站立處輕點,炎魔虛影站立處的土石紛紛崩塌,滾滾沙石擺脫了地心引力向上卷去,化作無數道土黃色的繩索束縛住炎魔虛影。
炎魔掙扎了片刻,便支離破碎,化作一片火云漂浮起來,火云倏地向中心位置縮小,縮成一個臉盆大小的炎爆彈,朝著老約翰飛射過去。
炎爆彈的溫度也不知道有多高,只見所過之處,草木化成飛灰,巖石泥土統統熔成巖漿,在炎爆彈的裹挾下汩汩向老約翰淹去,一個呼吸之后,巖漿居然已經匯成一條滾滾河流蔓延到老約翰腳下,卷起無數火紅色的巨浪,將老約翰四面八方所有退路封死。
老約翰卻仍舊不慌不忙,右手畫出幾個繁復的手勢,只見在炎爆彈上方,飄起輕輕柔柔的一片雨云,細雨淋漓而下,在那顆耀眼的炎爆彈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可這細雨交織下,炎爆彈變得極不穩定,劇烈地閃耀了幾下,忽然從中間爆開。
老約翰與灰衣男子在炎爆彈爆開的那一剎那一起往后飛退,那爆炸無聲無息,卻將他們中間一片幾百平方米的小山包在瞬間炸成灰燼。
即使是被困住的羅松溪,此時也看得目眩神迷。他從來沒有見過,人類居然可以迸發出如此巨大而無休止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