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臉的少年叫做羅松溪。
羅松溪是下午混進“巫山下”的,因為老約翰給他的情報說這伙西風匪晚上會到“巫山下”來尋歡作樂。他不知道老約翰是怎么搞到的情報,但西風匪們確實來了。
他從廁所窗戶跳出來,回到了“巫山下”的大廳里。現在他的目標只剩下小八一個。準確地說,他的目標是西風匪小八手邊的兩個黑色皮包。
根據他的情報,西風匪白天做了一票大生意,到菲力鎮銷完贓后,贓款分裝在三個黑色皮包里。
現在他已經從刀疤眉那里得手了一個,其余的兩個——在小八的酒里做些手腳放倒他并沒什么難度,但要在大廳里的眾目睽睽之下順走兩個包難度太大,好多雙眼睛都瞄著那兩個包呢。
必須把他引到無人的地方,羅松溪盤算著。
他不是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俠,他來殺這幾個西風匪,是因為他那貪婪的老板老約翰想要他們身上的賊贓。
他費盡心機設計了兩場殺局,并不是因為他是擅長殺人于無形之中的殺手,而是單純覺得正面硬剛不是這些西風匪的對手。
他們這個小隊,可是連白銀階魔法師都能干掉的悍勇人物,自己就一小胳膊小細腿、還沒有完全發育好的少年,怎么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可這個時候,小八已經開始左右張望,明顯因為同伴許久不回露出了焦慮模樣,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由不得羅松溪再猶豫了,他走到小八跟前,輕聲對他說,“尊敬的先生,您的一位朋友讓我給你傳個話,他有話要私下跟你交代。他在門外等著您,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隨我來。”
小八的眼里浮起一絲疑惑,但還是站起身來,挎著兩個皮包,跟著羅松溪往外走去。
沿著走廊轉了兩個彎,大門口轉眼就到,羅松溪躬身拉開大門,讓小八先走出門去。
門口四下無人,小八只要跨出門外左右張望一下,就能察覺出蹊蹺。
但就在小八一步跨出門外的時候,羅松溪毫無花巧地抄起大門后的一根粗重的木條——這是“巫山下”用來栓門的門閂——他掄起門閂,重重砸在小八后腦勺上。
對于刺客來講,悶棍永遠是最簡單,往往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小八撲通一聲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死活不知。羅松溪輕輕吁了一口氣,摘下兩個皮包,正想就此遠走高飛。
沒想到正在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人。
來人正是西風匪小團伙中的一人,他只批著一件外套,下面露著兩條大毛腿,手里提著個紙袋子,袋子上寫著“威風凜凜、一夜不倒”。
恰巧出門買壯陽藥的馬匪,一眼就認出了倒在地上的小八和羅松溪手上的皮包,他愣了大約一秒鐘,隨即揚聲大喊,“敵襲——敵襲——”
“夸嚓”、“夸嚓”,歌舞升平的“巫山下”頓時陷入一片兵荒馬亂之中,無數人循著聲音趕來,尤其是十來個衣冠不整的西風匪,更是直接沖破了倉庫的天花板,躍上屋頂直接往大門處趕來。
羅松溪反而不像剛剛那么焦慮和緊張了,他隨手脫下身上寬大的侍者禮服袍,拉起兜帽蓋住頭臉,將三個皮包一起重新系好,然后露出一個天真燦爛的笑容。
“你們恐怕不知道,小爺我身上最好使的部位是腦子,第二好使的,就是這雙用來跑路的腿。”
他這樣低語了一句,然后一跺腳,就像一個彈簧般彈向了遠處。
隆隆的馬蹄聲擊碎曠野的寧靜,土黃色的風沙卷成了風卷然后被踏成碎片,12匹馬暴烈地在連綿的廢棄礦場間奔跑。
這塊土地如今是他們的樂園,從沒有人膽敢在這片被遺忘的曠野上挑戰他們的權威。可這兩年來,卻有人接二連三地殺他們的人,吃他們的貨,據說還得了個“收割者”的名號。
誰也沒見過“收割者”長什么樣子,但從行事手段來看,前面那個小個子十有八九就是那個神秘的“收割者”。
今天他們好不容易咬住了“收割者”的尾巴,“收割者”手里還拿著他們損失慘重得來的全部收獲,哪能容他輕易逃脫?
于是12名衣冠不整的西風匪,從春闈香風里被拽出來的西風匪,一起咬牙切齒地騎著馬窮追不舍。
可是,產于西星州,有著全聯邦最好耐力和復雜地形奔跑能力的西星馬,追了一夜,居然沒追上前面那個靠兩條跑步的家伙?
雖然說靠風魔法法陣驅動的機動車在這片大陸上早已普及,但那些車輛全都笨重粗大,適合在平坦的公路或者鐵軌上,噴著巨大的風卷,氣喘如牛地拖動著載貨的車廂緩慢前行。
即使是聯邦的公子哥愛玩的用最昂貴的金屬打造的、用最高純度元素晶驅動的超級跑車,看似能在城市的路面上跑得飛快,但在復雜地形上,那些抓地不牢靠的金屬輪子,分分秒陷到坑洞里打滑亂轉,哪有馬兒這般飄逸奔放?
相比馬兒的飄逸奔放,前面那個奔跑的身影顯得猥瑣許多。
那個小個子,偏偏奔跑的時候還光著腳、貓著腰。完全沒有傳說里的高手那種凌波微波、衣袂飄飛、身輕如燕的出塵感,活脫脫像一個到村口寡婦家偷雞被發現的鄉下小孩。
他只是不斷揮動雙手,邁開雙腿,以一種最最普通的姿勢奔跑著,一邊跑還一邊不時地用纏在手腕上的毛巾擦擦汗。
可是,飄逸奔放的馬兒,就是追不上那個光著腳、貓著腰的小個子。
羅松溪其實老早就能甩掉這伙西風匪,一開始他只是想測試一下他新做的那雙“彈簧火箭靴”。測試下來,發現效果相當明顯。
但只跑了不到一公里,他就把彈簧火箭靴扔了。因為那玩意兒雖然功率強勁,但穿在腳上,一旦工作起來,實在是太燙了。
于是他光著腳,在聯邦西部無垠的曠野上奔跑,越跑覺得心情越是舒暢。想到緊緊跟在他身后的那十二名西風匪臉上憋屈的樣子,他感覺就像用鏈子栓著十二條大狗在溜一樣。
他記得老約翰曾經說過,最適合自己的武技,就是用出來自己會覺得很爽的武技。五年來,雖然刀下馬匪的亡魂無數,但他仍無比堅信,比起揮刀子拼命,飛快的跑路,是自己覺得最爽的武技。
他溜著西風匪們在曠野上狂奔一夜,他看到東面的云如火燒一般亮起,橙紅色的太陽在云層中驟然發力,灑出一片晶瑩剔透的金光。
晨曦打在他的臉上,他是在晨光中奔跑的少年,這是他看上去沒心沒肺、實際上狂野殘忍的青春時光。
繞了一個圈,在晨光中已經依稀可以看見塔爾塔鎮的輪廓,羅松溪依依不舍地準備和這伙西風匪說再見。
他在奔跑中一個轉折,熟稔地投入了側方一個隱蔽的礦洞。
在塔爾塔鎮長達千年發達的采礦工業史上,留下的礦坑礦洞不知凡幾。這些礦坑礦洞,有的通往四通八達的地下世界,有的則因為塌方等原因變成死路一條。
這些礦洞礦坑,組成了一個復雜無比的迷宮。
而羅松溪,則對小鎮周邊的這些礦洞礦坑了如指掌。
馬匪發現了羅松溪的意圖,舉起元素火槍朝著礦洞口射出幾發明亮的小火球。但已經為時已晚,火球徒勞地從洞口劃過,羅松溪的身影已經隱沒在礦洞之中。
十二匹馬馳到礦洞口,曠野上天光已經大亮,但仍然荒蕪一片沒有一點兒生氣。刮刮停停的風卷起一片又一片塵土,黑黝黝的洞口在風塵的吹拂下如同一尊怪獸微張的寂寞的嘴巴。
按照資歷接過首領位置的馬匪,望著黑黝黝的洞口,心里生出一絲退卻之心,但想起那三只鼓鼓囊囊的黑皮包,他望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發狠道,“下馬,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