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斑獸部族的傳統,被驅逐的人將永遠不被接納,靈魂無法回歸巨靈,是僅次于處死的懲罰。
珊多麗畢竟曾為族人做過不少事,為產婦接生,為傷者治療,協助她的老師圖·冉迪庇護斑獸部族,許多族人也受她恩惠。這些事,族內老人們還是看在眼里的。
被驅逐的珊多麗只允許帶上夠她半個月的食物,孤身一人被放逐到冬天的森林中。她與圖騰巨靈的聯系也被徹底切斷,施法能力大為減弱。
沒有巨靈的庇護,要在滴水成冰的酷寒山林中生存是非常艱難的。通常而言,被驅逐的族人,其實也不可能活太久,只是給他們最后一點茍延殘喘的時間罷了。
但珊多麗不甘心,她并不是怨恨自己的族人,而是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想起了部族代代守護的圣地,如今斑獸部族上下只盼著向南逃亡,根本沒有人繼續守護。于是她獨自一人冒險來到此地,希望能找到什么改變自己、改變部族的方法。
不管是什么遠古的魔法器物,還是受到詛咒的邪惡存在,亦或者是要付出重大代價才能擁有的力量,這處圣地已經是珊多麗最后的希望了。
結果珊多麗剛進入沒多久,就撞見這個構裝體武士,而如今沒有巨靈庇護的她,只能施展非常低級的法術,要不是撞見玄微子,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當然,后面這些話她可沒說。
羅莎蓮在一旁深深地嘆息,她實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此時也是他人的俘虜,脖子上還綁著繩索,性命完全掌握在玄微子手上。
至于玄微子…
“嘶——這個構裝體,整件板甲的材料都很特殊啊,看上去像是金屬,但具體特性卻有些像是晶體…晶體?”玄微子從挎包里掏出箭簇模樣的潔白晶體,運起神炁來回感應,發現兩者的確有近似之處。
“喂,你知不知道這種晶體到底是什么來歷?”玄微子朝珊多麗問道。
珊多麗擦了擦淚水,悲涼凄切、語氣哀沉地說道:“我不知道,但老師他…曾經在圣地中收集了一些,它能夠與巨靈產生共鳴,阻斷法術效果。”
“阻斷?我看不盡然。”玄微子敲了敲星光繭,說道:“這個構裝體應該是用這種晶體與金屬熔鑄而成合金打造,使得它可以免疫部分能量傷害,也可以吸收與轉化魔法能量,為自身提供動力,這個圣地遺跡的大門上,也是用這種晶體吸收轉化魔法能量來開門的。”
珊多麗和羅莎蓮這時候哪里有心思回應玄微子的話,一人一豹靠在墻壁相互安慰著。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流逝,玄微子耐心也好得很,慢慢利用星光繭,將那個構裝體武士拆成一個個單獨的盔甲部位。
普通人穿戴盔甲,各處部位還要用皮帶綁緊牢固,但這個構裝體武士不同,它就是一整套松散的活化板甲,依靠特殊的魔法效能拼在一起。
而且其板甲風格制式,也不是舊大陸以前那種光滑锃亮的騎士板甲,反倒是更具幾何美感——乍看上去還有些像鋼鐵俠。
逐一檢查盔甲部位,用上神炁感應與靈能偵測,玄微子大概摸索出這種構裝體的結構形式。
所謂“結構形式”,與構裝體外形并無關聯,實際上是魔法能量如何運轉與發揮效能。首先是打造這套板甲的材料,是以那種特殊的潔白晶體與金屬融合鑄造,甚至打造過程中就使得盔甲內部形成某種“回路”,確保能夠吸收外界的魔法能量。
而盔甲內的魔法回路又與整個遺跡之中的魔法陣接合著,魔法陣像構裝體提供活動的能量,似乎還能傳遞信息。
“原來不是這個構裝體本身能夠免疫能量傷害,而是魔法陣加持的效果。”玄微子發現這點后,默運神炁,細細感應著周圍魔法陣,卻無法深入其中,仿佛是看見一面堅固嚴密的精鋼堡壘,所有門窗牢牢緊閉,無法深入感應,更遑論靈能偵測了。
“看來構裝體內部回路與魔法陣接合的層次非常高,幾乎是連成一體的。”玄微子感嘆一句,這樣的構裝體能力對他來說有些雞肋了。
心靈術士有一道創造系異能,叫做“星光構裝體”,是創造一個由星光體塑造而成的構裝體,而且伴隨心靈術士能力提升,提供靈能越多,星光構裝體的實力越強。
但這樣的星光構裝體除了給玄微子多一個肉盾打手,其實并沒有太多幫助,雖然高級的星光構裝體能夠施展一些低級心靈異能,可面對激烈戰斗用處不大。
當初薩雷米爵士剛剛來到柴堆鎮,阻止他與沃夫戰斗的便是星光構裝體,偶爾用來偷襲一下還行,真要打起來,估計也就是被薩雷米爵士砍成幾截的下場。
后來玄微子將星光構裝體轉化成自己的分身,那其實以靈晶仆為基礎,參考了丹道身外化身的境界,展現出玄微子一部分人格,雖然能夠施展比一般星光構裝體更多異能,但能力比起本體遠遠不如。
尤其是柴堆鎮一戰,玄微子發現自己面對近身肉搏時并沒有太過明顯的優勢,所以比起自己上陣格斗,近戰能力強悍、無懼各種魔法殺傷效能、免疫控惑的構裝體,更適合用來護法御劫。
可如果說要建立一個龐大的魔法陣來維系對構裝體充能續航,反倒是舍本逐末了。畢竟這個構裝體武士看著威風,可面對臨場戰斗,終究不夠靈便,玄微子對付他的手段多得很,
“休息夠了吧?”玄微子將拆碎了的構裝體收進玻璃珠,然后拍拍衣服對珊多麗和羅莎蓮問道:“你們這么唉聲嘆氣也不解決問題啊。”
羅莎蓮沒好氣地瞥了玄微子一眼:“要不是你殺了圖·冉迪,哪來后面的事?”
“要不是圖·冉迪要發動洪水和風暴,我干嘛要去殺他?”玄微子說道。
羅莎蓮又一次反駁道:“要不是你們入侵者砍伐肆意樹木、奪取我們的家園,圖·冉迪干嘛要發動洪水進攻你們?”
“要不是舊大陸人口膨脹、養不起那么多張嘴,哪來的殖民者跨洋渡海開墾拓荒啊?”玄微子說道。
“哼!狡辯!總之什么好處都是你們拿,我們負責死就是了!”羅莎蓮氣呼呼地說道。
玄微子一臉平常地聳了聳肩膀。
“你是說,你們入侵者也是不得不這么做嗎?”珊多麗這時候眼神空洞地問道。
玄微子回答說:“我不會為殖民開拓的行為做任何道德善惡的辯解,殖民者與土著注定是你死我活的斗爭。弱者被吞并消滅,這可不是單純哪位高高在上的君主或者大人物下的命令,而是世事流變中的一環。”
“弱肉強食嗎?”珊多麗的表情有些絕望了,仿佛已經失去生存下去的動力。
“在很狹小的范圍里,看起來是這樣的。”玄微子說道。
“什么意思?”珊多麗稍稍提起一絲精神。
“不存在永恒的強大或者弱小,事物之間的轉化與聯系才是永恒存在的。”玄微子說道:“越強大、越復雜的結構,內在蘊藏的風險與危機往往也越多。成者易壞,全者易缺,極者易衰。任何事物都必然包含其對立面,且包含向對立面轉化的內在動力,此所謂‘陰陽互根、陰陽相成’。”
珊多麗聽得不太明白,卻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問道:“像我這樣弱小的人,也能變得強大,解救部族嗎?”
“眾生皆有。”玄微子忽然笑了:“但你可別以為簡單地以為弱小者就一定能變得強大了,你只是聽到了一些模糊淺顯的概念,你還不能深刻認識到陰陽之理。你所謂的變得強大的想法,其實仍然停留在未來可以遵循‘弱肉強食’原則上。”
“那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做到你說的那樣,向對立面轉化?”珊多麗追問道。
“你看看,你的想法仍然停留不變啊,你想得還是如何轉化到強勢地位,沒有認識到你轉化之后依舊面臨衰弱腐朽啊。”玄微子搖頭說道:
“需知修道之人參演陰陽之理,乃是要明悟其中化轉生滅之機。用淺顯一些的話來說,便是要認識到事物之間的聯系與轉化,明白自我身心這個主體存在,不可避免地受到外部客體的影響,從而調整自我身心去與外部客體更好地交互。
境界高深者,能夠明悟天地自然變化規律,掌握事物聯系與轉化的契機,能夠吐故納新、生機運動不絕,心神不受內外勾牽而應對事物,調動身體機能沒有任何阻礙。
此正是——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乃真人也!”
就連玄微子自己修行了兩輩子,都不敢妄稱有此境界成就,遑論一個連大道門徑都摸不著的土著女性呢?
“你是不是有辦法?”羅莎蓮最近有些習慣玄微子的說話風格了,當他這么高談闊論說著讓豹頭發脹的話時,其實是最容易交流的時候,于是連忙懇求道:“反正我們兩個現在也算無家可歸了,你就隨便教點東西給珊多麗唄!”
“哈!你說得好聽,她有什么值得我教給她的?”玄微子冷笑道:“而且她的老師死在我手上,我還傳授她高明技藝,你確定不是要我死得快些嗎?”
“那你就像對付我那樣,植入星光體,總可以放心了吧?”羅莎蓮說道。
“我有那么閑嗎?”玄微子問道。
羅莎蓮則趕緊勸說道:“珊多麗,如今你被部族驅逐,施法能力不如往日,就算在森林里當野人也活不長久。哪怕能夠生存下去,稍微忍耐一下,去求一下他也好。”
“我聽得見的哦。”玄微子提醒了一句。
羅莎蓮不依不饒地說道:“放心好了,這個家伙除了成天說一些聽不懂的話,其實挺好相處的。我上次說要吃鹿肉,他還真就給我弄來了,只要乖乖聽話,不要想著報仇,他是不會為難你的。”
“噗——”玄微子笑道:“你這口才,不去當逼良為娼的老鴇真是虧了。算啦,她聽不進去的。問題不是我擔心她會報仇,而是她總猜測我擔心她會報仇,所以不會將她留在身邊。”
“那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帶上珊多麗,并且傳授她技藝咯?”羅莎蓮立馬問道。
“你也變得狡猾了。”玄微子說道:“但問題是,她不值得我教啊。”
玄微子之所以肯傳授道法給羅莎蓮,就是看中她是魔法獸,而且還有與人交流的智力水平,這對于修煉道法、身心調整有很重要的關系。
如果就只是一個普通人類來到玄微子面前,他憑什么傳對方道法?就算把頭磕碎了也沒那機緣啊。
雖然說珊多麗眼下的確是人生劇變的關口,但是能不能明悟自省,那完全是兩碼事,更多人往往是收到重大挫折就沉淪下去了的。
“唉,難怪歷代祖師爺都不肯廣傳道法,我現在算是明白一點了。”玄微子心中嘆息,自己之前說的一番陰陽之理,其實已經在暗中提點珊多麗了。
自古以來,修道之人收徒傳法,可不是像世俗老師那樣上課講學,而是要在弟子的人生要節關口處考驗點撥,好似潤物細無聲那般傳授,事前是無法預料的,弟子通常要以后才能明白契機。
如果沒有相當的人生經歷,直接講述道法要訣,是根本不能領會的。而能夠聽出話中真義玄妙的,都已經是悟性極高、心性超絕之人了。
而珊多麗現在…顯然是沒聽出啥來,就當玄微子白費口舌了。
當然了,要別人放下殺師之仇,去拜仇敵為師,這也確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這其實便是在考驗心性。
珊多麗不愿意,玄微子也覺得很正常,畢竟普通人的思維就是這樣的嘛,沒必要勉強。而且就普通人思維看來,玄微子也沒必要帶著一個隨時要報仇的人在身邊嘛。當然了,玄微子可不介意用心靈異能對她的心智做一些“微小”的調整。
“我明白了。”正當玄微子打算繼續深入遺跡之時,珊多麗突然開口了,哀傷憔悴的神色中顯露一絲堅毅:“我想要變得強大,我想要帶領族人反抗殖民者,我可以放下對你的仇恨,所以懇求您能夠收留我,指導我、傳授我更高明的技藝。”
“唉,還是沒變啊。”玄微子撓著頭,心想要別人立刻轉變好像也不太實際,只能說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想想有什么適合你的吧。不過在那之前…”
玄微子劍指一遞,化作無形的星光體點入珊多麗額頭,說道:“保險還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