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的名聲聞名古今,其繁盛隨比不上擔當江南首府的杭州,但也相距不遠。布商、茶商大部分集中在這里,城中商賈云集、才子遍地,更有萬千美人坐落在秦淮河畔,讓十里秦淮的名聲遠傳萬里。
江寧距離睦洲較遠,尚未發生大的動亂,但不少江湖人趁勢而起在鄉縣橫行,最近又過來幾波悍匪,鬧得江寧城的富商大戶人心惶惶。常言‘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造反打仗光靠振臂一呼不夠,軍餉、糧食、驢馬等物是重中之重,睦洲大部分富戶聞風而逃,劫掠而來的錢糧根本沒法支撐幾十萬義軍的開銷。為此,方臘手底下的不少江湖人,都在江南各地游走,尋找當地大戶借錢籌集軍餉,商賈云集的江寧自然是目標。說是借,其實意思都明白,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江南富甲天下,富可敵國的世家比比皆是,人可以逃,田地、茶莊等不動產跑不了。對于上門借錢的反賊,各大世家也不敢得罪狠了,大多世家都是破財消災留個香火情。
有愿意借錢的,自然就有不愿意的。江寧府的陳家,仗著離睦洲遠又和朝廷關系不錯,在反賊第一次登門的時候直接報了官,然后就闖了大禍。長子陳啟明,也就是有‘江寧第一才子’之稱的陳大才子,直接被賊人從詩會上擄走,索要銀錢十萬,不然連尸體都見不到。
這可陳家嚇壞了,幾百年才出這么個讀書種子,就靠著陳啟明光耀門楣,豈能讓他死了。于是陳家就找到了江寧的知州尋求幫助,朝廷面對反賊,自然不能送軍餉,直接派人去剿匪援救。結果人沒救出來,反而激怒了方臘義軍,方臘旗下大將之一的仇道人親自趕到江寧府,直接把城里幾大世家的公子全給綁了,索要贖金百萬兩。
仇道人是起義軍的首領之一,原名裘日新,本是出家道士,道沒修成學了身好武藝,在越州一地縱橫多年,算是越州江湖的扛把子,因為‘裘’與‘仇’讀音相似,天長日久就被人喚作‘仇道人’,此次方臘起義后,仇道人帶頭殺入了縣城應和,斬殺縣令拉起了近千人的隊伍,成了方臘手底下八驃騎之一。
仇道人兇名赫赫,長年干綁票的賣買,基本不留活口,不少江南世家都聽說過。
陳家后悔為時已晚,急急忙忙湊了十萬兩銀子送過去,結果仇道人拿了錢還是不放人,說一百萬兩就是一百萬兩,十萬兩只能買一只手。陳家絕望之下,也只能變賣家產四處借錢湊銀子,官府清剿失敗后也無能為力,只能求助上級,可宣扶使譚稹正為平叛的事兒忙的焦頭爛額,那有心思理會一伙兒流寇。也是在這個時候,李師師巡游到了江寧府,剛剛在秦淮河漏了個臉,就被喬裝的仇道人請走了...
九月中旬,江寧城南側的烏紗崗,幾十號流寇就地安營,搭起了簡陋的窩棚。
夜雨綿綿,荒山野嶺入目沒有半點燈火,滿山秋楓中偶爾傳來獸嚎烏啼,身處在群山之間,尋常人根本找不到東南西北。
山上有個天然形成的溶洞,不算太大,洞口按著粗木柵欄,兩個渾身匪氣的漢子持刀站在門口,時而回頭色咪咪打量幾眼。
因為光線傳不出去,溶洞中燒著一堆篝火,幾個世家公子坐在篝火旁,都是一言不發情緒低落。華美衣袍尚且完整,但臟兮兮的顯不出原本的貴氣。
不遠處的石壁旁,李師師抱著膝蓋,坐在茅草鋪就的地面上。已經被關了近十天,輕薄的舞裙多處沾染了污跡,袖子還少了截,露出白皙的胳膊。珠釵、禁步等首飾都被收繳,只能用一截樹枝當做荊釵,挽起如水般的長發。傾城的臉頰依舊波瀾不驚,只是眉宇間難免多了幾分憂色。
丫鬟環兒眼圈發紅,縮成一團兒坐在旁邊,臉上還有個巴掌印,是她偷偷跑去告知西蜀暗樁身份換來的。這群江湖人只認方臘,根本就不講情面。
“小姐,你不要害怕,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環兒憋了太久,往李師師身邊靠了一些,這句話不知是安慰李師師,還是安慰自己。
李師師抬手把環兒摟在身邊,絕美雙眸寧靜如水:“無妨的,他們抓我,無非是獻給方臘羞辱當今圣上,我這樣的女子,殺了暴殄天物,換個地方住下,說不定比以前還安穩些。”
環兒抿了抿嘴,卻也知道說的是實話。李師師一個艷名冠天下的花魁,本就人畜無害,殺了毫無意義。上到王侯下到商賈都想把她據為己有,可正是因為這樣,沒點本事的人還真不敢碰她,更何況她和當今天子有些關系。這群江湖人抓她,也是想獻給方臘氣死大宋皇帝,約莫就是‘你們皇帝得不到的女人,現在在圣公胯下’的意思,讓無名小卒碰了便失去了意義。
從青樓歌女變成梟雄圈養的金絲雀,對李師師來說,確實比以前的環境還要好些,畢竟方臘再兇悍殘暴,也不會讓胯下的玩物吃不飽穿不暖,說不定還能得個‘妃子’的稱號,有幾個丫鬟伺候。
至于自由什么的,隨波逐流的風塵女子,那里敢去奢望,也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環兒想了想,低頭小聲嘀咕:“早知道,小姐嫁給周大才子得了,省的被人惦記。”
李師師輕輕一笑,沉默良久,才微微一笑:“逃啊逃,逃啊逃,人啦,總是逃不過去的時候,或許就到這兒了...”
環兒抿抿嘴:“肯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曹太歲在江南,知道后肯定會來救小姐....他答應我,有機會把我送回家的....”
李師師一愣,低頭打量幾眼,在環兒額頭摸了下:
“說什么胡話....”
溶洞里看不到外面,也不知是什么時辰了。
五個世家公子坐在火堆旁昏昏欲睡,陳啟明偶爾回頭看李師師一眼,本想發揮才子風度過去說幾句,可此時又那里提的起興致。
夸啦——
忽然,鎖鏈輕微波動的聲音響起。
溶洞里的七個肉票都是抬頭,看向了洞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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