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援軍的潰逃,睦洲城不攻自破,等方臘率大勝之軍折返,城中便只剩下了幾萬無處可去的百姓。
方臘沒有受到太大損傷便接手了一座空城,附帶王秀長途跋涉送來的糧草輜重軍械。
方臘是起義,要打的是整個天下,不是土匪。入駐睦洲后,方臘便貼出安民告示,劫富濟貧,將富戶財產沒收,分給特困百姓。又將富商大宅改為臨時皇宮,依照舊制設立六曹各司,減輕稅賦。寺院、道觀未燒毀的一律改為大光明寺,勸廣大百姓入光明教。廢除孔廟一律改為學堂,供義軍和百姓讀書識字。
各種動作律令搬出,雖然讓不少讀書人憤慨,但城中大部分人還是窮苦百姓,這些舉動可謂深得民心。
在睦洲站穩腳跟后,方臘便正式頭戴金冠,身穿龍袍,登上皇帝寶座,建立永樂王朝,改年號為永樂元年。
眾義軍頭領跪伏在地,山呼萬歲,皆有分封。
八月見底,方臘旗下的滿朝文武散去了宴席,酩酊大醉的文武百官相繼離去。
方七佛身著儒衫,依舊是文士打扮,帶著已經貴為帝王的方臘,一起來到了城中一片園林之中。
園林風景秀美,并沒有被戰火殃及,只是原本的花草灌木被鏟去,留出了數畝的空地,上面插著一根根的木牌,泥土被翻看掩埋,很新,顯然才出現沒多久。
方臘軍入駐睦洲城后,手下上萬義軍沖入高門大戶占據了宅院,偶然間在城墻附近發現了這個花園。詢問周邊的百姓,才弄清楚這些木牌的意思。
這匹花園下面,埋的都是守城時候死去的朝廷官兵,大多數沒有棺木只能草草掩埋,留下了一根根木制墓碑,密密麻麻埋了近千人。
攻城之時,義軍中失去兄弟親友的不在少數,對城墻上兇悍官兵恨之入骨,不少義軍將士聽說后都跑了過來,想要把花園挖開鞭尸。
方七佛得知之后趕到此處,制止了群情激憤的義軍,還把尸體埋了回去。
方臘站在密密麻麻的墓碑之前,只是仔細打量,默然不語。
方七佛雙手籠袖,臉色平靜的跟在后面,走過一座座小墳:
“圣公可看出什么?”
方臘身材高大,穿著龍袍,此時卻是蹲下身來,看著簡陋的木板,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黑羽衛虞候張猛,八月十七戰死與東門,斬敵三十二,享年十七。
墓碑上面,掛著黑羽衛虎頭牌,質地嶄新,顯然剛剛刻出來的,牌子的主人,可能只在身上掛了一天,上面還沾染著血跡。
方臘蹲在地上,拿起虎頭牌看了看,上面還有個牙印。能想象出牌子的主人,得到牌子后興奮激動,拿起來咬一口的場景。
“是名悍將,可惜了,英年早逝....”
能為帥者皆是愛才之人,方臘也一樣,否則也沒法籠絡到這么多鞍前馬后的弟兄。
方七佛輕輕點頭,繼續在墓碑之前行走:
“圣公還看出什么?”
方臘放下木牌,站起身來走過一個個墳堆。埋的很倉促,卻一絲不茍,每個木牌都端端正正,上面寫著姓名、殺敵多少、戰死與何處、年齡,知道貫籍的,也會寫上貫籍。
“絕境之下,仍不喪斗志,好一個虎狼之師。”
方臘眼中顯出幾分感嘆。
方七佛搖了搖頭,帶著方臘繼續行走,不再言語。
方臘微微蹙眉,知道方七佛什么意思,背著手跟著行走,一塊塊看過去。
只到走過一百多塊墓碑后,方臘眼中才顯出幾分凝重,停下了腳步,蹲下身仔細查看:
“這些碑文,都是一個人寫的?”
方七佛輕輕點頭,安然站在方臘身后,聲音平淡:
“圣公可能記住手下百命親衛的名字?”
“自然可以。”
“千人了?”
“....不太可能,這些即便是曹華寫的,他也不一定能全記住,官府有名冊...”
“但城頭上的禁軍,都會認為他記得,曹華親手寫下一個個名字,至少寫的時候記住了。”
方臘默然,背著手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語。
方七佛緩緩嘆了口氣,望向秋日的天空:
“我們的將士尸首,在什么地方?”
方臘摩挲著手指,搖了搖頭:“挖了萬人坑,妥善安葬了。”
“圣公可記得死去的將士有那些人?那些人最為英勇?那些人第一個登上城墻?那些人死戰不退?那些人殺敵最多?”
方臘負手握著拳頭,站在滿是墓碑的花園中默然不語,也沒法回答,因為他不知道。
方七佛重新開始行走,聲音平緩:
“常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圣公心里裝著天下,追隨者眾多,所以勢起如烈火。
可若有一天兵敗,大勢已去天下成了奢望,圣公身邊又能留下幾人?勢滅....如山崩。”
方臘眉頭緊蹙,想了很久,才沉聲道:
“曹華會不會用兵不知曉,但很會用人。”
“世間能稱人杰者,都有可取之處。”
方七佛打量著密密麻麻的墓碑:“曹華以守城為己任,每個守城戰死的官兵,曹華都覺得有所虧欠盡可能彌補,而不是覺得這是守軍應該做的,睦洲守軍自然投桃報李。
而攻城的義軍若是戰死沙場,便是為了反抗趙宋英勇捐軀,不是為了圣公慷慨赴死。圣公占著大義,卻沒占到人心。”
方臘緩緩點頭,認真回味許久,才輕聲道:
“曹華此人,果然有些手段,怪不得能守住睦洲這么久,硬生生把一幫雜兵帶成虎狼之師。若是大宋多幾個這樣的人,我等怕很難成事。”
方七佛輕聲一嘆,看著剛打下來的睦洲城:
“睦州失守,非戰之罪。”
江南煙雨篇(完)
暗香疏影凝煙雨,烈馬紅衣踏江南。
下一卷:怒海擒龍篇 業火焚城刀如海,腳踏金鑾擒怒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