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佳節。
汴京、杭州等地,文人才子依舊在醞釀著中秋詞,睦洲城內卻已經陷入了一片死寂,涌進來的難民躲了起來,尚在城中的官吏都到了城墻上,戰戰兢兢的看著新安江的盡頭。
秋風獵獵,曹華依舊一身武服,不著鎧甲,站在城樓之上,安靜的等待著。
與文官的戰戰兢兢想必,墻垛之間的將士還算穩定,緊緊握著手中的強弓勁弩,床子弩已經上弦,旁邊有人持著火把準備。
為了讓弓弩兵打準一些,曹華把寒兒隨身的望遠鏡安裝在了一臺床子箭上當瞄具。只可惜只有一只望遠鏡,城中沒有玻璃短時間造不出來,作用聊勝于無。
睦洲城雖然兵力空虛,但軍械充足,三十臺床子弩在城墻上一字排開,五百多名守軍都圍聚在周圍。
謝怡君打量著看起來有些空落落的城頭,想了想,還是走到跟前:
“曹華,大軍壓境,可能一觸即潰,即便沒崩潰,三天后士兵精疲力盡,剩下的就只能看天了。”
曹華表情淡定:“能守一天是一天,已經派人去求援,援軍說不定能提前趕到。”
其實曹華也心里沒底,但作為主事之人,天塌下來都得放輕松,以免把壓力轉嫁到下屬身上,所以他一如既往的做出冷傲模樣。
謝怡君帶著面甲,看不出表情,手卻是放在了曹華肩頭之上,幽幽嘆了口氣。
曹華站了片刻,感覺有些古怪:“謝大俠,你現在可是穿著男裝,和我這么親熱不太好。”
謝怡君淡淡哼了一聲,把手收了回去。
晨曦初露,叛軍還沒有從江面上露頭,城墻的后方的石梯上,趙霏帶著丫鬟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城墻,手上還提著食盒。
到處都是劍拔弩張的甲士,趙霏到沒表現出什么異樣,埋頭走過堆放的滾木礌石,徑直到了城樓上。
趙霏身著一襲宮裙,珠圓玉潤的身段風風韻韻,放在此時的城墻上,倒像是唯一的一抹色彩。
通判葉居中和幾名官吏,見狀連忙上前見禮,輕聲叮囑著:
“公主千金之軀,豈能此時到城墻上來,快快回去。”
趙霏微微頷首:“幾位大人不用擔心,我只是過來看看。”
曹華快步走到跟前,抬手虛擋示意趙霏往回走:“霏兒姐,讓你在驛館老實呆著,你跑這兒來做甚?”
趙霏提起手上的食盒,溫柔一笑:“聽茶姑說,曹駙馬這幾天都沒休息,我燉了些湯羹....”
曹華看了看側目的數百守軍,只能很嚴肅的開口:
“我曹華身具守城之責,當與將士同吃同宿,公主的好意我心領了,請回吧!”
趙霏眨了眨眼睛,回頭看向守軍,輕輕‘哦’了一聲,臉色認真了幾分,想了想,又小聲來了句:
“是我疏忽,那我給曹駙馬留著?”
看到這一幕,謝怡君偏過頭去,略顯無奈,暗道:這朝廷的公主太沒眼力勁,曹華明顯是作樣子給此地守軍看,真要送飯偷偷放下就走不就成了。
曹華醞釀了片刻,無輕輕點頭:“好,霏兒姐先回去吧。”
趙霏歉意一笑,便準備下城里,只是剛剛轉身,便側目望向了城外新安江極遠處。
曹華也轉眼看去,只見視野盡頭的江面山,一艘艘船只竹筏陸續出現,越來越多,猶如洪流一般,朝著睦洲城沖了過來。
“敵襲!”
城頭的戰鼓響起,兵曹參軍童淑拔出的戰刀,大聲呵斥城墻上的守軍就位。
黑羽衛也迅速散開到了城墻各處,一來提防強行登城的好手,二來充當督戰隊。
趙霏手遮涼棚還在仔細打量,珠圓玉潤的身子就被一只胳膊摟住,硬生生提起來扔到了寒兒手里。
趙霏還懵了下,臉兒來不及發紅,就被寒兒抱著下了城墻。
曹華跑到床子弩跟前,指揮弓弩兵調轉方向,對了準出現在江面上的船只…
方臘軍的宰相方肥,率領義軍一萬多人,走水路先行抵達睦洲城。所用船只并非戰船,而是從睦洲各地搜集而來的商船、畫舫,有四十余艘,周邊則是臨時扎的竹筏,足足有數百只,滿載義軍順流而下。
城中沒有可用之兵,沒法沿途伏擊,義軍可以說是一路暢通無阻。
宰相方肥站在一艘商船的甲板上,身后是持著弓箭長矛的無雙將士,云梯等攻城器械也放在上面。
看著極遠處的巍峨城池,方肥沒有片刻遲疑,吩咐手下將領:
“石生,睦洲城只有兩千守軍,你帶三千人走水門攻城牽制,我親率兵馬自江邊登岸沖擊東門,務必在援軍抵達之前攻占睦洲。”
石生身材魁梧,對此昂首抱拳,大笑道:“區區兩千守軍,我一人即可在圣公趕來之前攻下城池。”
方肥微微皺眉,正想提醒一句‘切勿得意忘形輕敵’,便聽見空中尖銳哨響逼近。
諸多義軍抬眼看去,卻見一道黑煙滑出的尾跡,從睦洲城的城樓方向升起,以驚人的速度劃過兩里的距離,朝著船只匯集的隊伍落下。
“是床子弩。”
方肥皺了皺眉,義軍也繳獲了二十架床子弩,他自然曉得這射程可達千步,一箭可貫十余人的利器。
不過距離這么遠就放箭,顯然有碰運氣的成份,即便射中了又能殺幾人,方肥心中并未在意。
弩箭來勢洶洶,卻一個人都沒射中,落如了一艘征用而來的畫舫,甲板上的義軍已經四散躲開,免得被流失誤傷。
長矛似的弩箭,哪怕跨越兩里左右的路程,依舊帶著駭人威勢,直接灌入了畫舫的穹頂,釘在了艙室之中。
船上的幾個頭領,一副震撼的模樣,跑到窗口圍觀,還一驚一乍的說道:
“這玩意兒果然厲害,要是射人身上還得了...”
嘭——
話音未落,便是轟然巨響,伴隨著滔天火光出現在畫舫之中。
威力不算太大,但卻形成了一個大火球,飛濺的猛火油落在畫舫的穹頂、墻壁、地板之上,僅僅只是剎那的功夫,就把艙室化為了一片火海,從窗戶洞口沖出滾滾黑煙和火蛇。
“著火啦!”
畫舫上的數百義軍頓時慌亂,手忙腳亂想要撲滅火焰。
居中指揮的方肥愣了片刻,旋即就反應過來,急忙大聲呵斥:
“猛火油,用濕布蓋住,都散開!都散開!”
瞬間點燃整個艙室,畫舫中又全是幔帳、屏風之類的易燃物,短時間那里能撲滅。
而極遠處的城墻之上,十幾道黑線升騰而起,以驚人的速度襲來,灌入了船只之中。為了抵擋朝廷的強弓勁弩,船頭上本就準備著盾牌、生牛皮之內物件。只是面對床子弩的弩箭,和紙糊的沒區別,根本擋不住。
不過從兩里外放箭,準頭確實只能看天,些許弩箭都落在了江水中,或者直接洞穿了竹筏。引線竹筒上都包著油布,落水后依舊能炸開在江面漂浮燃燒,不過殺傷力就微乎其微了。
號令兵迅速傳令,幾百艘聚集在一起的船只竹筏,迅速在江面上散開,只有幾艘船只化為了火船,慌亂的義軍從上面跳入了水里,游到了附近的船上。這對于一萬多人的隊伍來說,沒有半點影響。
方肥有條不紊的調遣大船登岸,只讓不懼床子弩的竹筏繼續順流而下攻水門。
睦洲城頭之上,瞧見視野盡頭升起的濃煙和火光,爆發出震天響的歡呼聲。
童淑滿臉漲紅,瘋狂的驅使十幾名弓弩兵合力拉開床子弩上弦,準備繼續痛擊。
曹華只是實驗低配版‘火箭’的可行性,見確實能點燃船只后,便抬手制止城頭守軍浪費箭矢,開口道:
“童淑,李百仁,你們帶著守軍防守水門,其余弓弩手不要著急放箭,只射云梯、撞車等攻城器械,務求一箭必中。”
“諾!”
這次守軍的反應極快,連通判葉居中都滿眼興奮的沖到隊伍之中調度。
曹華手持佩劍,和諸多黑羽衛在城墻上嚴陣以待,只等著方臘軍爬上城墻。
方臘剛剛起勢,兵馬不過兩萬,一座清溪縣城也沒法充當根據地,因此必須攻下一座州府才能站穩腳跟。
歙州守備齊全不好啃,而睦洲因為顏坦的失誤全軍覆沒,城中已經兵力空虛。
方臘想要成事,就必須在援軍抵達之前,攻下睦洲城作為據點,轉攻勢為守勢補充軍備輜重,再謀取歙州、杭州等地。方臘下死命令三天攻下睦洲,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若睦洲打不下來,義軍只能在荒郊野外游蕩,面對源源不絕的大宋禁軍,根本無法成事。
因此,方臘軍首日的攻勢,便兇悍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敵將石生率三千義軍攻擊東水門,走水路沒有攻城器械協助,只有簡陋的木梯,抵達后便憑借弓箭盾牌等掩護,將飛爪等物件拋上城墻,強行往上攀爬。
床子弩對付不了簡陋竹筏,尋常弩箭又破不開盾牌,守軍只能等著義軍攀登城墻的時候砍斷繩索或者用滾木擂石阻擋,三千人從城墻各處攀爬,此地守軍難以招架,被不少義軍沖上了城墻。
不過讓方肥沒想到的是,睦洲城的守軍強悍的難以置信。按照息坑一戰的經驗,方肥預測睦洲的守軍不會抵抗太久便會士氣潰敗從而破城。
可是今天攻城,義軍多次攻上城墻,都被近乎瘋狂的守軍砍殺殆盡逼了回來,只在城墻下留了一地尸體。
方臘軍大部分是村夫走卒組成,單兵作戰能力肯定比不上大宋禁軍,對方又占據守城的巨大優勢,短時間內就造成了巨大傷亡。
為此方肥特地派遣了一只百人的精銳隊伍,由大將石生親自帶著登城。這只隊伍都是籠絡的江湖好手,本身單人作戰能力就極強,遠非尋常禁軍可比,只要沖上去就能站穩腳跟,打開缺口讓源源不絕的義軍登城。
結果精銳是沖上去了,和尋常卒子唯一的區別,就是多呆了半盞茶的功夫,然后就被砍殺殆盡,連大將石生都是受了傷倉皇跳下城墻才沒被砍殺。
方肥聽見這消息是驚的不輕,通過石生匯報,才明白城墻上除了尋常守軍,還站著幾十號極為強橫的官兵,隨便一個他都難以招架,殺人跟砍瓜切菜一樣,專挑隊伍里的好手下刀。
方肥莫名其妙,根本想不通這只勁旅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直到有探子匯報,在城樓上看到了一個年輕守將,看起來像是在清溪城外叫陣的曹太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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