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昏黃燈籠掛在房檐下。
偶有刀鋒的光芒在深沉夜色中浮現,又消失的無影無蹤,殺機四伏。
府邸正中的演武場上,周侗背負上手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沙啞開口:
“問吧!”
曹華手指輕敲椅背,掃過在場的陌生面孔,眼神盡量表現的兇狠:“三月份,我在柳家莊追查梁山逆賊,有人暗中放箭刺殺,三石鐵胎弓,一共七箭。”
他杵著長劍,眉眼略顯陰寒:“四箭被我接下,但有三箭,射在我女人身上....江湖上講究禍不及家,這位仁兄明顯不講道義。”
禍不及家四字從京都太歲嘴里說出來,在場諸人都涌現出怒意,卻無人敢吱聲。
周侗認真注視著他:“曹都督覺得是老夫所為,過來報仇?”
曹華搖了搖頭,呵呵一笑:“周老前輩善于箭術聞名天下,倒是有可能,不過那個箭士被我宰了,前輩還活著自然不是你。”
湯懷微微蹙眉,他事后在亂葬崗找到了尸體,上半身幾乎剁成肉泥,可見曹太歲心中的憤怒有多深,這次,估計沒法善了...
“既然刺客死了,都督過來的意思,是覺得此事由老夫指使?”
“我其實也不想懷疑老前輩。”
曹華杵著長劍,臉色平靜:“不過前幾天,我查到那個人明為張翔,還有個鐵箭張翔的混號,曾經在老前輩手底下學過藝。所以得過來問問,老前輩事前可否見過他?”
明知故問!
周侗聽聞此言,便知道有人走漏了消息。既然發現了張翔的身份,后面的事情無非走個過場,他能熬過典魁司的十八般酷刑,門中弟子必然有人熬不過去。
周侗沉默稍許,上前一步,抬手抱拳:
“曹都督,老夫有個不情之請!”
曹華本著禮數,起身回了一禮,掃視眾人平靜道:“我沒有惡意,只是被人暗中盯著難受,只要你...”
彼此距離五步!
周侗布衣肉眼可見的緊繃,右拳遞出,竟然帶著破風聲,眨眼來到了他的身前。
寒兒甚至來不及反應,剛剛劍出三寸,已經為時已晚。
一聲悶響。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雙方都是錯愕,嘈雜聲四起,諸多周侗弟子滿眼不可思議,徐寧、李百仁愣在當場。
只見還在說話的曹太歲,右手輕描淡寫的抬起,抓住了凝聚周侗畢生所學的一拳。
“...們把背后的人...咦?老爺子,你做甚?”
曹華回過頭,發現自己抓著周老前輩的拳頭,略顯莫名。
他此時才反應過來周大俠竟然偷襲,他都不知道怎么接下的這一拳。
不過這一下驟然發力,腰間的傷口崩裂疼痛傳來,差點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而頭發花白的周侗,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卻又轉瞬間平淡下來,收拳站直身體:“曹都督的武藝名不虛傳,老夫甘拜下風!”
咽唾沫的聲音響起。
這種趁其不備悍然爆發的攻擊,在場機會沒人有自信接下,曹太歲卻是眼睛望著別處,手已經不錯分毫的抓住了拳頭。
這種全憑本能的反應,天賦差的在刀尖上打滾一輩子也練不出來。
而且,周侗全力之下一拳足以捶死惡虎蠻牛,曹太歲卻只是右腳稍退一步支撐。
高手過招,高下立判。
湯懷與師妹本來還準備拼死一博誅殺奸賊,如今看來,曹華蒙著眼睛,也能把他們斬殺當場,根本不是一合之將。
寒兒眼神冰冷,上前一步:“你找死,公子有傷在身,已經給足了你們臉面...”
“寒兒!”
曹華輕輕抬手,別說,這身體的肌肉記憶是真厲害,漏了身手,這下總算不用裝了。他眼睛望著周侗:“身手你試過了,再動手我可要拔劍了。”
眾人聞言更是悚然,才想起上個月端午曹華被人通了一刀,聽說傷在右腰。
武夫發力必然力從地起,腰勁是重要的一環,腰上有傷還能有這般身手,無愧‘京都太歲’之名,怪不得江湖人以在曹華手底下撐過三招為榮,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周侗出了一拳,也知道拼死一博在場之人也沒人能活著離開,便抬手抱拳:“曹都督,冤有頭債有主,張翔是老夫弟子,前去刺殺都督也是老夫安排。”
“恩師!”
承認刺殺天子親封武安侯,按律法都能秋后問斬,更別提落在曹華手上。眾弟子異口同聲的焦急呼喚響起,湯懷更是沖到跟前,提劍小心提防。
曹華頗為無趣,攤開手道:“老爺子,我以誠待人,說不殺你們就不殺你們,能讓你用命去保的人,想來也不會是禍國殃民的奸臣,既然不愿說也罷。”
他轉眼看向沉默不語的眾人:“我曹華向來說到做到,這是最后一次,你最好和背后那個人打個招呼,如果再有下次刺殺,而且還是你背后那個人干的,哪怕他是岳飛我也殺給你們看。我的命也是命,別以為打著救國救民的借口就能給我定罪判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你們任何都清楚,該不該死也比你們清楚。”
湯懷微微蹙眉:“岳飛不滿十六,豈會對都督下手?”
曹華一愣,沒想到岳武穆還真在,他輕輕擺手:“一個比喻,就算他是個小孩子,我也殺給你們看。”
周侗背負雙手,輕聲道:“都督的話,老夫記住了。”
曹華抬手抱拳行了個江湖禮,轉身便走:“撤!”
他的話根本不需要手下人揣摩,兩個副使和寒兒扭頭邊走,根本沒有遲疑。
周侗眉頭緊鎖,倒是沒想到曹太歲真放過了他。
在場諸人松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開口慶幸,卻見那太歲爺又回了身,把眾人駭的肝膽俱裂。
“對了,你還有個徒弟叫林沖,殺了我兩個手下,若是能找到他,最好讓他給我個解釋,讓我逮到,下場就不一樣了。”
話落,再無回頭,帶著人消失在了門口。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擦掉額頭的冷汗。
演武場上,蒼茫白發的老人站了稍許,才讓諸多徒弟下去休息。
湯懷走到跟前,疑惑道:“曹太歲,莫非是在引蛇出洞?”
周侗搖了搖頭:“老夫活了一甲子,看人很準,曹華武藝通神不輸傳言,但方才言談舉止,不像是傳聞中那般橫行無忌。要么是城府太深,要么...背后的事情比你我想象的復雜。”
湯懷點了點頭:“那李綱那邊?”
周侗幽幽嘆了口氣:“李伯紀懷救國救民之心,未來有拜相之才,暫時不得重用不該操之過急,這次不該答應他。你去和他說一聲讓他不要妄動,再有下次,曹太歲不會再留情。”
“是。”湯懷認真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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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以深。
外城的長街上,曹華走出一截,實在撐不住,身體晃了晃。
“都督!”
“公子!”
寒兒連忙扶住他,低頭看去,卻見公子的后腰已經滲出了血跡,臉色頓時暴怒:“這個周侗,趁人不備實在無恥,公子就不該放過他。”
曹華傷口崩裂疼痛難忍,卻也沒有太過虛弱,搖頭道:“區區小傷,不足掛齒。”
身后黑羽衛臉上敬畏之色沒有掩飾,李百仁扶著胳膊唏噓道:“周侗寶刀未老,方才那一拳的架勢卑職肯定擋不住,還是都督厲害。”
徐寧認真點頭:“若非都督有傷在身那會留他們性命,都督的武藝,我等怕是一輩子也難以企及了。”
八個虞候沒看到里面情況,但聽聞周侗一招敗陣,各種贊美之詞滔滔不絕。
“不要灰心,習武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以后你們也能像我這樣厲害。”
只有突然挨打才厲害的曹華,此時也只能裝作高人模樣,認真指點幾句。不過他現在更是好奇,謝怡君的武藝到底有多高才能兩棒槌把他敲暈。
今天走這一趟,雖然過程不大對還受了傷,但好歹一番警告展示肌肉,應該能讓人長記性。
奸臣他可以殺的順理成章,但這些心懷天下的好人義士,他實在是不好還手,只能希望周侗這些人老實點。
唉!好人也殺我,壞人也殺我,這都督,難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