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曹華在書案后面對幾個聽眾,添油加醋的講著水滸傳,‘楊志押送金銀擔’剛講到一半,劉四爺便急慌慌的從外面跑了過來。
曹華知道等的人出了門,便一合扇子來了句: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廂房軟榻上,正靠著修養的謝怡君,聞言微微蹙眉:“楊志這廝還干過這等蠢事?你莫不是騙人的?”
斜斜靠在榻上赤腳白足,身上蓋著薄毯顯出幾分雍容,剛清洗過到是有幾分鬢云亂灑粉光若膩的味道。
丫鬟玉堂站在背后梳著頭濕潤長發,倒是有些意猶未盡:“公子講完嘛,謝姐姐可想聽了。”不過那小眼神,明顯是自個兒想聽又不敢說。
拿鎮紙當驚堂木的曹華搖了搖頭:“得出門辦事,晚上回來再講。”說完就跑了出去,和穿著管事袍的劉四神神叨叨說些什么。
劉四爺站在廂房門口那敢亂看,只是陪著笑臉跟著往出跑。
房間里,謝怡君幽幽嘆了口氣:,心中越發疑惑:根本不講半點威嚴風度,反而很風趣,與想象中的曹華除了名字一樣,沒有半點相似....
玉堂見她又神色恍惚,小聲道:“謝姐姐,要不你就別和公子生氣了吧,公子已經改邪歸正了。”
看來玉堂也知道自家公子以前不討人喜歡,可這那里是生氣的問題。
謝怡君微微蹙眉:“你家公子以前是什么樣子?”
玉堂這幾天和她接觸,著實喜歡這個大姐姐,見公子不在,嘻嘻說道:“以前的公子很兇,瞇下眼都能把人嚇死,我們在府里都不敢大聲說話。”
這才像京都太歲的描述,謝怡君頗為奇怪:“你家公子何時開始改邪歸正?”
“嗯,好像是上次把陳家的小姐擄..咳,請回府,然后被陳小姐拍了一花瓶,醒過來后就變好了,當時寒兒姐都以為公子被拍傻了。”
“陳小姐是誰?”
“一個御史的女兒,公子好像垂涎…咳咳,欣賞她的姿色,上次陳小姐受欺負直接帶了兩千人過去,聽說殺了十幾個書生,把那些書生嚇的現在都不敢往西城走。”
“你家公子經常干這種事?”
“沒有,以前都是一個人過去,唰唰唰幾劍就把人殺完了,根本輪不到手底下的人出手。”
“你家公子...還真不講道理。”
“我家公子講什么道理,道理不都是他定的...”
得,小玉堂一番解釋,這幾天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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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山藥海聚香成陣,初夏的楊樓街到了一年中景色最美的時候,酒肆、妓坊、茶舍零零總總不分晝夜人影浩攘,官家仕女乘小轎緩行,又有小家碧玉手攜稚子游與街邊。
歸云閣旁‘青合’金字招牌下,王睿將幾位叔伯世交送出店門后,看著斜對面的兩家鋪子。‘學以致用’這個詞用在王睿身上十分貼切。幾天以來給衙門打了招呼,每天早上都有差役小吏到萬寶樓里‘聊天’,即便不關門,客人看到這陣仗也沒有人愿意進去湊熱鬧。
清晨時分天氣舒適,正是人多的時候,幾個衙役準時抵達,進入萬寶樓找茬。
王家鋪子的掌柜站在王睿身后:“少爺,對面鋪子能請動六部衙門的官爺,想來也不簡單,這么個搞法會不會惹急了他們?”
管事四十來歲,在王家呆了半輩子,對于自家的背景了如指掌,但京城這地方龍蛇混雜,萬事留一線的謹慎讓他開口勸了一句。
王睿不是李雅那般志大才疏之流,自然知道萬寶樓背景不同尋常,他輕笑道:“新人進來得打招呼是規矩,他這二話不說便是一條絕戶計,就不能怪本公子不仁義,等扛不住了過來陪個不是再撤人也不遲。”
掌柜的微微點頭,看著幾天沒動靜的萬寶樓蹙眉道:“忽然收手沒了動靜,要么是請不動人,要么是在醞釀個大的,公子還得小心提防才是。”
王睿勾了勾嘴角:“生意場上能有多大動靜,頂多是請幾個主薄司正過來找麻煩,無非歇業幾天,我耗的起。”
掌柜的覺得也是,哪怕把這新鋪子封了對公子來說也是九牛一毛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
說話間,馬蹄聲自遠處響起,伴隨沿途的雞飛狗跳。
王睿眉頭一皺,往街口撇了一眼:“黑羽衛...來這么多人,是誰家又犯了事?”
掌柜的急忙進屋:“這群黑無常惹不起,公子先進來避避。”
王睿沒有遲疑,進入鋪子里自窗口觀望。大街上的人也是如此,急急慌慌拉著孩童躲進街道兩旁的鋪子,有些直接關了大門。
繁華長街上,三百黑甲手按官刀騎乘大馬,氣勢駭人奔過長街。
白馬在前,雕車在后,珠簾遮擋,看不到車內之人,但這派頭獨一無二,能讓黑羽衛開道的,除了當今天子,便只有京都太歲。
“曹太歲又來啦!”
不知誰喊了一句,熙熙攘攘的長街剎那間雞飛狗跳,婦人抱著孩子急急奔跑,嬌嬌小姐花容失色,連忙讓家丁拐入了旁邊的小巷躲避。
踏踏踏...
武裝到牙齒的黑羽衛整齊化一在青合坊外停下,立刻有小太監搬過來太師椅,放在了鋪子大門外的街道正中。
青衣女婢珠簾掀開,小太監趴在地上充當臺階,身著銀色武服的男子緩步走下馬車。
與往日不同,這次還帶了黑色面巾,只露出一雙凌厲雙眼,一副陰人模樣。
王睿錯愕,見曹太歲在門口停下,駭的是魂飛魄散,急急忙忙又跑出門迎接。
掌柜的差點癱軟在地,顫聲道:“公子,這莫不是對面鋪子叫來的?這可如何是好...”
黑羽衛由天子親自管轄,追查謀逆叛亂等大案,被黑羽衛找上門死一個都是小事。
出動這么大規模黑羽衛,曹太歲還親自過來,不抄家滅門都對不起這陣仗。
要知道曹太歲臉上蒙的黑紗叫‘無常巾’,是黑羽衛出門辦事防止江湖悍匪報復家小才戴的東西,正常情況下,看到黑羽衛蒙著臉上門,基本上就不是抓人,而是直接血洗了。
王睿到底是久經商場,臉色微沉道:“快回去通知老太爺,問問是得罪了那位大人,讓伙計都滾回后院,萬萬莫要與黑羽衛起沖突。”
掌柜的急急忙忙跑向了后宅。
與此同時,黑羽衛下馬,手按官刀左右迅速分開,把青合坊圍的嚴嚴實實,根本不讓外人靠近。
曹華瞄了幾眼,沒看到熟人后,才緩步走到太師椅旁,一掀袍子斜靠著坐下,冷冽雙眼注視戰戰兢兢的王睿:“這家珠寶行誹謗朝廷重臣,意圖謀逆,全部拿下,膽敢反抗格殺勿論。”
“諾!”
黑羽衛不由分說便抽刀朝著鋪子里沖。
王睿大驚失色,沒想到直接扣了個‘謀逆’的帽子,他那里敢被黑羽衛帶走,急急忙忙躬身:“曹都督,草民冤枉,家父王齊海,與薛公公相識...”
曹華黑紗遮面,從袖子里拿出一根玉簪,在修長五指之間把玩:“賣這種東西還敢狡辯?真當本都督沒長眼睛?”
手上是一只碧綠玉簪,形狀如同草葉,被命名為‘草尖’,與‘曹奸’諧音,這不是含沙射影是什么?
王睿目瞪口呆。
曹華冷笑一聲,將玉簪丟了過去,語氣陰冷:“敢光明正大罵我為‘曹奸’的,你是第一個,來人,請王公子回典魁司,仔細問問王公子是何居心。”
“諾!”
滿臉絡腮胡的副使李百仁,扛著九環大刀便要上前按住王睿。
王睿嚇的肝膽俱裂,若是進了典魁司,還有命出來?他急急忙忙在太師椅前跪下,接過玉簪仔細打量:“都督等等..等等..”
曹華抬起手,滿眼輕蔑:“怎么,還想狡辯?”
王睿畢竟是珠寶一道的行家,打量簪子半天,又把掌柜的叫過來:“鋪子里有這種簪子?”
被黑羽衛包圍,掌柜的顫顫巍巍,接過玉簪打量許久,才急忙說道:“這不是我家的簪子,是對面萬寶樓新上的,都督您找錯人了,我王家冤枉啊!”
掌柜連聲喊冤,抬手指向對面看戲的三個店伙計。
“嗯?”
曹大都督‘一愣’,轉頭才瞧見那邊有個小鋪子。
黑羽衛也是臉色古怪,寒兒猶豫少許,還是壯著膽子湊到太師椅跟前:“公子,萬寶樓在對面,咱們好像是抄錯了家...”
黑羽衛隨行出來,本就是抄萬寶樓,只是都督在青合坊停下,他們也不敢揣摩‘有何深意’。現在見都督好像真搞錯地方,寒兒才壯著膽子提醒一句。
曹華眼神不變,回頭看了一眼,又打量幾眼青合坊的招牌:“沒事招牌別做這么大,樹大招風。”
說完,他便起身象征性抱拳:“多有得罪,告辭。”
三百黑羽衛令行禁止,跟著大都督沖向對面鋪子,順便把太師椅也搬了過去。
王睿目瞪口呆,半天沒緩過來。
三百人沖進來把鋪子翻的底朝天,這就完了?
不過曹太歲向來橫行霸道,沒將錯就錯都是好的,說句‘得罪’已經給了天大面子,王睿總不能上去要賠償,只得啞巴吃黃連上前恭送。
青合坊掌柜的倒是心有余悸:“公子,萬寶樓這次...怕是闖大禍了!”
王睿本就有氣,此時冷眼望著對面的萬寶樓:“自作孽不可活。被曹太歲抓了把柄,我王家都難以承受,一個小小萬寶樓,兇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