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是聞到腥味的貓,那里有商機往那里跑。
跟風之人從古到今都是不缺的,有了萬寶樓第一個吃螃蟹,李家、王家、沈家等珠寶行,接連花大功夫準備了以前從未去考慮過的奢侈品。要說手藝,幾家頂尖鋪子肯定是有的,但以前這些東西都是宮廷專供,現在要把銷路拓寬,就要考慮僭越的問題。
僭越這個東西標準很模糊,首先肯定不是用價錢衡量。帝王所用的配飾必然是大氣隆重,幾個行家苦苦研究,決定把忌諱都避開,以精巧別致為賣點。
能得深宮貴人青睞,王李兩家自然不是庸手。
萬寶樓開門的當天,王家李家便商議拍板,不管行不行的通,先把位置占下來再說,第二天就盤下了楊樓街兩個門面。沈家在歸云閣旁邊,李家在茗樓隔壁。
兩家學習能力極強,諾大的店面根本不放任何雜物,就正中幾個圓臺,盛放著幾樣華美至極的首飾,還專門輕了琴師在珠簾后彈琴,熏香繚繞之下,只透出兩個字:
逼格!
曹華是本金不足,要是有銀子做的只會比王李兩家更好。看到這兩家鋪子,他對古人的拓展思維倒是有了了解,僅僅只是個半成品鋪子,就明白了奢侈品的真諦,反應比現代不少大集團都快。
就在曹華和沈大小姐以身試毒的時,楊樓街上鑼鼓喧天,李雅弄了輛花車,攜三家青樓的頭牌沿路彈曲,簇擁著出‘李家坊’的金字招牌。
王家同一天開業,把京城四大才子全部請了過來,并舍棄了王家的金字招牌,邀請當朝大儒寫下‘青合’二字作為招牌。
高下立判!
開業當天,京中王侯將相的夫人邀請了一半,專門安排車架接送,鋪子外搭了戲臺,設有茶座以免夫人小姐無聊。
也不知是不是請了托兒,兩家鋪子當天便開了張,王家更是賣出了一枚手鐲三千兩的天價,令人咋舌。人口過百萬的汴京,幾乎不用宣傳便人盡皆知。
已經準備好八百兩一只簪子的沈雨,醒過來打開大門,見到這一幕后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而旁邊歇業許久的萬寶樓,也在今天開了門。
不過并沒有推出更昂貴精巧的首飾,而是拿出了一堆售價百兩的名貴玉簪,造型別致花樣繁多,好看確實是好看,但價格還是一如既往的偏高,目光都被另外兩家吸引,基本上沒人來看熱鬧。
典魁司里,曹華得知這個消息,倒是頗為意外。
一下把他肚子里的點子搞去一半,以王李兩家的學習能力,等兩家新鋪子熱度下去,中檔的簪子肯定也都冒出來了。財力問題,根本沒法撼動扎根以久的兩個大家族。
蹙眉思索許久,輕拍手掌。
候命的寒兒立刻進入書房,欠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楊樓街開了兩家首飾鋪子,搭建了很多木臺茶舍,楊樓街人口密集,若是走水必然禍及周邊百姓。你通知城中潛火隊,讓他們去整改。”
寒兒滿眼茫然:“公子為何關心起潛火隊的事情?”
他眉頭一皺,不怒而自威。
寒兒一個哆嗦,急急忙忙跑了出去調遣人手。
汴京的潛火隊負責消防,并沒有什么權利,但事關‘百姓安危’,又是典魁司交代的,自然是盡心盡力,跑過去和王李兩家交涉許久。
李雅和王家的大公子王睿都是莫名其妙,第一次聽見這個說法,但民不與官斗,幾番思索還是拆掉了搭建的木臺和懸掛的各種名貴布料。
哪想到第二天,戶部的大爺就跑了過來查商稅,把王李兩家嚇了個半死,送了好幾箱東西到人府上才搞定。
然后第三天,搜捕巡檢的差役就過來了,竟然說鋪子隔斷擺件太多,便于逆賊藏身和隨身取用利器傷人。
幾個花瓶,傷個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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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云閣三樓雅間之內,李雅把手中茶杯摔了粉碎,他就是傻子,也猜出來有人在背后從中作梗。李家能和宮里牽上線,自然有些背景,被這么搞還是第一回。
“好毒的計量。”
雅間內,一個身著華美長衫的男子,手持茶杯輕輕摩挲,渾身貴氣逼人,兩名丫鬟在背后捶著肩膀。此人是王家的長房嫡子王睿,在勾欄妓坊之間名聲頗大,連李師師都待為座上賓。光論家財,在汴京之內能排進前十,在他前面的都是王侯。
“王兄,你我較量也罷,讓外人這么搞,豈不是一損俱損的下場,你得想個辦法。”
李雅知道王家背后的實力,設俸應局搜集天下奇珍供天子賞玩,但天子一天能賞玩多少?王家雖然從未說過與俸應局的關系,但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睿看著窗外的楊樓街,語氣平淡:“沈家和駙馬府有些交情,能調動這些人,不過憑沈家那小丫頭,若有本事想出這絕戶計,豈會連個小鋪子都撐不下去。”
李雅緩緩點頭,在街上看了一圈,瞧見門可羅雀的萬寶樓,忽的想起上次派人去抓那姓蘇的書生,那書生卻安然無恙,事后問起車馬行那些地痞也是閉口不談。他心中微微一動:“這萬寶樓,怕是高人開的。”
“廢話。”
王睿端著茶杯,隨意道:“上次永安公主出門,我特地和宮里打了招呼,薛公公卻直接去了萬寶樓,說無人引薦,我不信。”
“你是說..”李雅臉色微變:“是薛公公在背后?”
王睿輕哼了一聲,眼神略帶鄙夷:“薛公公長年服飾圣上,曹太歲不好財色,若是有想法,我巴不得把半條楊樓街送過去,他們豈會看上這點小賣買?”
李雅自知‘想多了’,士農工商,商賈本就地位最低,這兩位要想撈金,汴京想做大的商賈能咬牙送一半家產過去當投名狀。但想找顆大樹靠上也得人家愿意,曹太歲和薛公公又沒家眷,要銀子有個屁用。
他略微思索,皺眉道:“那萬寶樓背后,會是誰?”
“小王爺。”
王睿表情平淡:“有這般文采只有鄆王趙楷,不過鄆王不缺金銀,也對經商不感興趣,怕是某個妾侍的家族在運作。”
李雅恍然大悟,點頭道:“只要不是小王爺本尊,就沒有什么好忌諱的,我這就修書一封和各衙門打好招呼,王兄你那兒?”
王睿勾了勾嘴角:“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不了都做不成生意,反正你我滿城都是鋪子,不缺這一家。等下個月太后壽辰我把準備好的東西獻上去,這萬寶樓打響的招牌就沒了意義,肯花一千兩買首飾的人不會在乎另外九千兩,只會選最好的。”
說道這里,王睿好奇看向那間小鋪子:“我倒是很好奇,太后壽宴之上,萬寶樓能拿出什么東西。”
李雅聞言輕笑:“這還不簡單?”
王睿輕輕點頭,看著萬寶樓進出的幾個伙計,勾了勾嘴角....
接下來幾天。
李雅一封書信送出去,將六部衙門全打好了招呼,寒兒再次帶著公子口令下發任務時,這些小衙門答應的痛快,做事卻磨磨唧唧走過場。
京城內派系眾多,曹華所在的閹黨以薛九全、李彥為首,勢力范圍在大內,雖然是天子親信,但終究不能干涉朝政,使喚不動六部尚書三省主官之內的人物,再往上的宰相、太尉自不用說。曹華嘗試幾次知道背景很硬,便也放棄了用這種陰險手段。
可他這一招信手拈來的絕戶計,倒是讓王李兩家大開眼界,還有模有樣的還了一手。
幾天后,楊樓街上,宋掌柜和兩個伙計坐在門檻上,眼巴巴瞅著另外兩家新開的鋪子人頭攢動,卻也無可奈何。
王李兩家本就財大氣粗貨源充足,發現萬寶樓上中端產品后,不過三天就在新店里擺上了新貨,同樣定價一百兩,還有豪禮相送,精準打擊目的明確。萬寶樓定價偏高客人本就不多,家境殷實的夫人小姐更相信老牌的李家、王家,而且還有優惠,被這么針對,直接就沒了生意。
沒生意也就罷了,宋長秋正在眼巴巴等著曹公的安排,一行人忽然從街上走了過來。身著官服,帶頭的卻是個老道士。
宋掌柜連忙上前迎接,卻被衙役攔了下來。
那道士掐指算了老半天,又用羅盤看了許久,才一驚一乍的說道:“牌匾離地一丈九尺九寸,又以‘萬’子開頭,怕是會影響國祚氣運,怪不得近幾天東方紫微星頻顯異相...”
紫微星是帝星!
這個帽子扣的有點大,還很玄乎。
再說明白點,就是破壞京城風水,意圖禍國篡位。
宋掌柜嚇得肝膽俱裂,急急忙忙把鋪子關了門,派人上去先把招牌取下來,暗中通知曹公。
本就沒啥生意,這一下直接成了笑話。
百寶齋門口,著暖黃羅衫的沈雨,插著腰哈哈大笑;“姓蘇的笑死我了,把招牌做這么大,現在出事了吧!不行不行,我得給他去做個新的,就叫‘十寶堂’,肯定不犯忌諱。”
說著,沈大小姐就要去找工匠定做招牌,來報這一箭之仇。
蘇香凝站在人群外,本就是憂心忡忡,見狀連忙拉住沈雨:“雨兒,你莫要在此時幸災樂禍,蘇公子本就生意不好,若是出了岔子豈不是賠的傾家蕩產。”
“他自找的。”
沈雨氣沖沖插著小腰:“誰讓他和我作對,本來我的鋪子生意多紅火,他一來直接就沒人了,我憑什么不能找他麻煩。”
其實現在百寶齋的情況和萬寶樓差不多,被兩家新鋪子誤傷,直接打的門可羅雀人影蕭條,一天入賬不百兩銀子,這在寸土寸金的楊樓街連蚊子腿都算不上。
蘇香凝知道生意不好,卻也是沒有辦法:“蘇公子明顯被王李兩家針對,你若再對付他,豈不是助他人威風,要不我去和蘇公子商量商量,他手藝好,加上百寶齋的名氣,說不定生意能好起來。”
意思就是合作了,不過沈雨卻是滿臉不愿:“我才不和他攪一起,就算要攪一起,也得是他來求我,反正我扛得住,大不了半年不爭錢,哼!”
蘇香凝幽幽一嘆,知道多說無益,也只好作罷。
另一側。
曹華聽到劉四爺火急火燎的稟報這個消息,倒是頗為驚訝。
還有這種玩法?
他畢竟出生現代,小看了古人對于風水之說的迷信,畢竟這玩意連現代都有一大堆人相信。
他身為黑羽衛大都督,對于各家官員的旁系和盤根錯節都了如指掌,但各家暗地里做些小買賣真進不了典魁司的案牘庫,特別是蔡京、右相這種實權在握的人物,地位比薛九全都超然,不可能知道暗地了有哪些東西。
不知道王李兩家背后是誰,被這么搞的話本就沒啥名氣的鋪子必然被搞關門,略微思索后,曹華便叫來了寒兒,安排了一些事情。同時給劉四爺也叮囑了幾句,開始布局,來一招起死回生的神仙手。
只不過這個局,還需要一個關鍵人物,得等上幾天。
話分兩頭,在踴路街的武安侯府,謝怡君經過半月的修養,總算是有了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