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幽。
蘇香凝輕手輕腳推開房門,回到百寶齋的住處。二樓廂房內,放著琴臺、畫案、琵琶等器具,一個屏風立在左側,書架上放滿了賬本。
身材嬌小的沈雨頭上頂著毛巾,靠在小榻翻著今月的賬目,翻一頁便嘆一口氣,光著小腳丫把小塌毯子踢的亂七八糟。
“小蘇蘇,你怎么才回來,鋪子要黃了,李雅那廝背地里挑刺,李夫人今天也跑過來退貨,照這樣下去,就沒人來百寶齋買東西,你我都要餓死啦...”
沈雨天生性子活潑,或者說是頑劣,像個男孩。沈家陽盛陰衰,只有她這么一個小姐,自小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根本沒有半點限制,連跑出來做生意都不舍得攔,也是因此這性子一直沒改。雖是個女子,做生意還是得了沈家的家傳有幾把刷子,從那刻字的玉簪便能看出來。可沈家也不大,比不上王李兩家,在楊樓街被幾番打壓,自然是不好受。
蘇香凝聽了無數次這種抱怨,早已不放在心上:“把毯子蓋好,再著涼你爹就得把你接回去。”
“哼---”
沈雨嘟著嘴,把賬本扔在地上,偏頭看著她:“你還沒回答我,大晚上的出去那么久,我都讓青果出去找你了。”
蘇香凝抿了抿嘴,自是不好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說出去,無論遇到是曹華還是‘蘇軾’,都不太好直接說。她把琴放下,躊躇少許,坐在軟榻上摸了摸沈雨的額頭:“遇到熟人,多聊了幾句。”
沈雨滿臉難受,抓住她的手,委屈道:“小蘇蘇,你說那些個才子怎么還不弄兩首詩出來,這么大三場詩會,竟然比不上尉遲大傻瓜一首買來的。我把四句詩刻完,現在又賣不動了。”
憑借銘刻詩句的簪子鐲子,百寶齋在楊樓街火了一把,青樓姑娘從上到下幾乎人手一件。可這東西就圖個新鮮,詩句熱度過去,自然就沒了愿意再掏錢買了。過惶恐灘字倒是多,可沈雨又不傻,怎么敢把這種有亡國寓意的詩句刻女子發簪上,先不說朝廷,哪些一腔熱血的書生都能把鋪子砸了。
蘇香凝擰干毛巾,重新敷在她頭上:“名垂千古的佳作,十年不一定能出一首,想些別的辦法。比如咱們把盒子弄精巧些,東西再打磨細致些,東西好便不愁買的。”
她去隔壁一趟是真被驚艷到了,如果價格低些,她可以想象能多收歡迎,說不定連宮里娘娘都會派人來。可她畢竟不是生意人,想法太外行。
“能做好誰不想做好,好東西要花時間的,費時費力費銀子還不一定能做好,而且一個月也做不出幾只好簪子,賣出去又有什么用。”
聽沈雨這么一說,蘇香凝倒是明白了為何那書生漫天要價,可能確實是投入太多,不賣高沒法回本。
“那..把價錢定高些?”
沈雨聽的連連搖頭:“一斗米才三錢銀子,我賣三十兩本都掙不回來都有人罵我黑心,再漲價,李雅不得開心死,生意全去他那兒了...”
絮絮叨叨,抱怨不停。
蘇香凝幽幽嘆了口氣,論起這些,她還真是百無一用。好在那書生勢單力薄,沒法撼動家大業大的沈家,不然憑借他的手藝,沈雨的日子是更過不下去。
回到自己屋里,蘇香凝洗漱完,靠在枕頭上久久沒有合眼。不知為何,莫名想起了小巷里的事情。
曹太歲真嚇人,不知又要禍害那個人家...
方才倒下的時候....蘇香凝微微蹙眉,覺得那里不對,剛才那個書生好像...
她臉猛的一紅,竟然才反應過來被人摟住。
不過,那么危險的情況也算是幫了大忙,事急從權嘛...
她取出裝著耳墜的木盒,兩個小巧玲瓏的玉墜兒搖搖晃晃,盒子上的景色是對面的琵琶圓。或許是來了興致,她拿著木盒仔細尋找,倒是真找到幾個熟悉的人影。
不知不覺間,天漸漸亮了...
-----
話分兩頭。
曹華收拾完鋪子,把唯一的幾件貨物擺放好,便鎖門回到武安侯府。近些天太平無事,讓他可以一門心思的搞私活。比起朝廷上動不動死人的爾虞我詐,他還是覺得叱詫風云的商場親切。
回到府里卸下偽裝,準備繼續熬夜趕工,把一些白送的小禮物做出來,好讓那些小姐夫人幫忙宣傳。這時代沒有電視互聯網,口口相傳是最快捷的途徑。
還沒坐下多久,寒兒忽然跑過來敲門:“公子!尉遲虎深夜來訪!”
這憨皮三更半夜找我做甚?他莫名其妙,不過好歹是曾經的狐朋狗友,便收拾好東西讓尉遲虎進來。
武安侯府外,十余個家丁鼻青臉腫,在外焦急等候。身材高大的壯碩漢子,穿著一身不搭調的書生袍,腳步匆匆跑到了書房。
瞧見坐在書桌后面如霜雪不怒自威的曹華,尉遲虎一拍膝蓋哭喪道:“爺,你可得救我,有人要打死我,已經帶人去了國公府,我這要是回去,得被打斷三條腿。”
堂堂國公之子,又長大人高馬大,被嚇成這副模樣,倒也是聞所未聞。
曹華眼神冷傲,撒開玉骨折扇,上書四個大字:為所欲為!
“憑你這聲爺,這忙本公子也得幫,說吧,什么事。”
尉遲虎一愣,不明白他的扇子啥時候把字換了,不過見眼神不善也沒敢發問。
“剛剛帶著仆役出門,本想去楊樓街逛逛,路上遇見一個小娘子,長的那是真漂亮,胸脯比我腦袋還大....”
尉遲大官人伸出一雙虎掌,在胸前比劃圓又大,說的唾沫直飛。
他聞言一驚,猛然做起身來:“有多大?”
反應太過激,如同聞到腥味的狼,把端茶的寒兒嚇了一跳。
有多大?
寒兒低頭看了看胸口,表情古怪,不敢多說。房間外扒著窗戶觀望的兩個小丫鬟,也是偷偷摸摸彼此瞄了一眼。
尉遲虎有些意外曹公這么感興趣,想了想,眼睛瞥向一馬平川的寒兒。
拍桌子的聲音響起。
尉遲虎一個哆嗦,連忙站直,在胸口比劃了一個西瓜:“大概這么大!裙子繃得很緊...”
“穿什么顏色的裙子?”
“紅裙子,挺高!”
“我去...”
他一拍腦門,這形容,怎么聽都是謝怡君那瘋婆娘,她怎么還沒離開京城?
“曹華必須死!”
想起這句話,他寒毛倒豎,這是在鬼門關走了多少趟,看來以后得少出門,偽裝得再嚴實點。
聽到‘我去’,尉遲虎喜形于色:“對對對,爺你趕快去。”
“我去個毛啊我去。”他回過神,用折扇敲打桌子:“然后了?”
按照謝怡君的脾氣,尉遲虎應該躺在這里驗尸,某非是一個差不多的人?
不對,汴京城好像沒人和謝大俠差不多大,他可是拔過衣服的...
尉遲虎見他語氣挺重,又哭喪著臉:“我乃讀書人,不過是請小娘子回府探討詩詞,那想到小娘子不知好歹對我動手,我是誰啊?鄭國公長子,和太子殿下稱兄道弟...”
“孫賊,你能不能說正事?”
“好好好!”
尉遲虎連忙收聲,哭訴道:“我就想試一下那小娘子的功夫,沒想到又冒出個潑婦過來罵我,我自然是生氣,便讓仆役去教訓那潑婦。沒想到還沒動手,就跳出來四十多號人圍著我一頓好打,打完不說,那潑婦還要去我爹那兒討說法。”
尉遲虎滿臉憋屈一拍手掌:“我這一打聽才知道,那潑婦是康王的長女,進京給太后娘娘賀壽。”
當朝太后的一眾孫女中,也就康王的長女最受寵愛,冊封為永安公主。天子的侄女進京給奶奶賀壽,出門就被紈绔子弟欺負,先不說天子追不追究,鄭國公肯定是會打斷逆子狗腿。
他總算是聽明白原委,抬了抬眉毛:“你這不活該找打,讓本公子怎么幫你?”
他現在的身份只手遮天不假,但論地位肯定比不上親王,連尉遲虎都被打成這樣他去不是作死。
尉遲虎苦著臉,憋屈道:“您就和上次一樣把我收拾一頓拎回國公府,再放兩句狠話,我爹護短,見我被欺負,自然也就消了氣不會再打我。”
這倒是個好差事,不等尉遲繼續說,他便輕拍手掌。
寒兒已經忍了很久,不敢打公子,還不敢打這色胚紈绔?
書房之內,驟然升起肅殺之意。
他一揮扇子:“成全尉遲公子!”
“諾!”
寒兒當即擺開一個拳架,大開大合,一腳踩下去,竟然硬生生把木制地板踩的裂開,把他都嚇得一哆嗦。
乖乖!這小丫頭太猛了!
尉遲虎臉色驟變,嚇的連連后退:“爺,不是這么打,你意思一下就行...啊..”
慘不忍睹。
-------
半個時辰后。
踴路街上,寒兒面如霜雪,揉著手腕帶路。
一行黑羽衛緩慢前行,抬著一張擔架,兩百來斤的尉遲大官人躺在上面,嘴歪眼斜不省人事。
沿途百姓滿臉錯愕,不明白京城的兩大權貴為何反目,還有些人暗暗可惜,被抬著的不是曹華。
同樣身份超然,尉遲虎和曹華卻截然不同,對于百姓官吏來說,尉遲虎只是橫行霸道的紈绔子弟,惹不起躲得起。而曹華卻不一樣,是手握實權的奸賊,文武百官對他的評價是:
‘城府極深,十步一算,性若蛇蝎,沾之即死。’
當然,這只是背地里的形容,沒人敢在明面上說這些,敢說的人,都已經無聲無息死在了典魁司內。
把人送去國公府,寒兒象征性的來了句:“尉遲虎膽敢在京城擾亂法紀,公子已經代為管教,下不為例!”
管家早已經習慣,連忙出來噓寒問暖,然后把尉遲虎抬了回去。這次倒是有些詫異,好像下手重了些。不過國公府也沒計較,幫公主出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可,反正自家少爺皮糙肉厚抗揍。
而另一邊,曹華連夜出門跑到了楊樓街石泉巷,在那空閑宅院里里里外外找了好久,沒發現有人來過的痕跡,才稍微松了口氣。
鋪子馬上開業,謝女俠可千萬不要在這種時候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