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心里一凜,瞬間想到了很多事。
其實陪池非遲去青山第四醫院復查回來那天晚上,他也沒怎么睡好,心情復雜,思緒也亂糟糟的。
他一會兒想起池非遲說的‘最崇拜的人是父親’,一會兒又想起神原晴仁先生,想起了神原先生說的,池非遲小時候曾在拍賣會上買下了一家三口的畫,站在后門外將話燒毀,映著火光的雙眼充滿了痛苦,面對神原先生為什么要毀滅畫作的質問時,答案竟是…
‘因為嫉妒’。
嫉妒畫中幸福的一家三口,對父親滿心崇拜卻不可親近,再加上同樣忙碌的母親…那應該是種很煎熬的生活吧,只有一天天捱下去,捱到尋找到新的生活方式為止。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偶爾也會想到目光空洞的神谷太太,想到池非遲,想來想去,竟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想躺著發呆。
說到底,他心里也有無法幫助池非遲的無力感。
他甚至說不清自己對池非遲算不算了解,說了解吧,他覺得認識這么久,應該算是了解了,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太了解池非遲,比如池非遲的心情,他就完全摸不準。
直到福山醫生現在提起,他才恍然驚醒。
其他人相處久了,就會彼此分享一些生活中的事、分享自己的好壞心情,而池非遲從來沒有過,只有面對當下發生的事,池非遲才會多說兩句,對于過往或者近況卻很少提及,有時候甚至連當下發生的事都懶得分享想法。
池非遲這家伙真的很缺乏分享欲。
不愧是福山醫生,發覺問題果然還是得專業的人來。
灰原哀仔細回憶了一下,也覺得福山志明一針見血地點出了池非遲的問題。
拿她來說,她偶爾會想打電話跟自家教母分享一下最近的生活,尤其是這次電競比賽,結束之后她跟教母打電話聊了半天,說自己不忿的心情,說自己的決心,好像說多久都樂在其中。
可是她家哥哥不會,不管發生再大的事,好像也不會打電話給自己的父母,同樣,沒有必要的話,也不會跟他們主動分享自己的近況、心情或者想法。
福山志明見池非遲沉默著盯自己,雙手擱在桌上,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分享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分享快樂的事,會把快樂的情緒傳遞給別人,又從別人的快樂中獲取快樂,而分享難過沮喪的事,就算沒有得到安慰,心里也會感覺輕松一些,懂得分享的人,才能從生活中發現一些樂趣,那些樂趣又能夠支撐著人積極地生活下去。”
池非遲:“…”
快樂的事?難過沮喪的事?
抱歉,他實在找不到什么能跟福山志明分享的事,要么是覺得沒必要說,要么是絕對不能說的秘密。
“我能理解你的情況,”福山志明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正色看著池非遲,目光卻十分溫和,“你曾經也試過跟父母分享過,對吧?像是生活中的事、像是自己的心情,可是沒有得到回應,或者被‘我在忙’這種話,粗暴地切斷了分享的過程,對嗎?”
池非遲沉默了一下,“福山醫生,你變壞了。”
“我年輕時使用滿灌療法,也就是所謂的暴露療法,曾經有一次導致事態失控,病人的情況惡化,從那之后,雖然我明白有時候面對問題,才能解決問題,但一直對于暴露療法有排斥心理,希望以更溫和的方式去幫助病患,本質上是我對過去的失敗存在著恐懼,”福山志明笑了笑,“這次去學習,我遇到了很多有能力的心理學家,得益于他們的幫助,我不再糾結于過去那一次的驚險,尤其是認識里昂先生之后,他有時候激進的催眠方式,讓我想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治療思路,或者說,是讓自己的治療風格更靈活一些。”
池非遲看了看福山志明的頭頂,無話可說。
福山大魔王更禿了,但也更強了。
“說回你的問題吧,因為長期分享欲被壓制,所以才讓你習慣于壓抑分享欲,現在你沒有分享欲也沒有關系,我也并非讓你現在就能夠隨意分享,只是想讓你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你知道了分享有好處,那就自己慢慢嘗試一下吧,”福山志明誠摯說著,又笑了起來,“就算我想讓你分享,也得你愿意才行,對了,我早上給你父親打過電話,說了你那天復查的事,他有聯系過你嗎?”
“沒有。”池非遲如實道。
福山志明:“…”
等等,聽兒子在催眠狀態中說‘就算父子關系冷淡也最崇拜父親’這種話,做父親的不是應該感覺到感動又溫暖嗎?
這個時候,就算說不出什么煽情話,也應該想打個電話,聽聽兒子的聲音吧。
他怎么覺得自己也需要去找池真之介先生坐一會兒?
“可能是因為擔心尷尬,”池非遲補充道,“他知道我會尷尬,而他沒法說下去,也會尷尬。”
柯南一頭黑線。
父子之間打電話會尷尬…池非遲跟池家老爸的關系真的沒問題嗎?不對,是確定問題不大嗎?
毛利蘭看了看毛利小五郎,表示不理解池非遲話里的意思。
“好、好吧,”福山志明感覺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人家父子聯手絕殺了,語塞了片刻,才找到話說,“看來你們父子對對方算是比較了解…”
接下來,福山志明說了一些在美國交流學習時遇到的事,有趣的、新鮮的、讓人感動的,基本都說了一些,話里話外留了不少接話的機會,試圖引導池非遲也分享一下這段時間的生活。
試圖引導失敗。
由于福山志明說得太有意思,毛利小五郎、毛利蘭、柯南、越水七槻、灰原哀都忍不住接上兩句,連榎本梓都抱著托盤在一旁湊熱鬧。
倒是池非遲像個無關人士一樣閑了下來,一邊聽著一群人聊天,一邊優哉游哉地喝咖啡,咖啡都續了兩杯。
福山志明也不想只為了‘治療’而來,見其他人感興趣,而池非遲也在聽,干脆就跟其他人積極聊了起來。
池非遲默默聽著,在時間差不多時,起身去了洗手間。
福山醫生是真的能聊,別管是不是第一次見面,別管熟不熟,都能跟人聊得起勁。
他家便宜老媽好像也可以做到,只是相比起福山志明,池加奈更多時候是為了某個目的去聊。
其實他也一樣,如果是任務必須要他去聊,他也能跟人吹一整天不帶歇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福山志明也是存在‘目的’的。
‘目的’果然是一切行為的動力,包括分享欲。
一群人離店前,池非遲成功喝多了咖啡,先去了一趟洗手間。
其他人等在門外,越水七槻拿著手機,靠近福山志明,讓福山志明能看到手機上的部分聊天頁面,遲疑著道,“福山醫生,我有件事想請教一下,您先看一下這個…”
聊天頁面上,備注‘池先生’的賬號在私聊信息里,發過非赤吃撐、肚子圓滾滾的照片,發過站在杯戶町公寓樓上、拍下遠處東都塔的照片,偶爾也會發一些路上的風景。
相對的,越水七槻也發過接骨木樹苗的照片,發過無名帶著小弟們路過時、在院子短暫歇腳的照片,還有一些稀奇古怪小物件的照片。
文字內容不多,但基本算是有來有往,能夠互相說一些情況,比如‘累了’、‘準備睡覺’、‘在開車’、‘有委托’、‘在曬太陽’之類的話。
福山志明看著手機上滾動的聊天信息,臉上的表情僵住。
這是說,池先生不是沒有分享欲,只是對他缺乏分享欲?
一瞬間,他的心口如同被刀扎了一下,又被無邊風雪所掩埋。
“這樣算是缺乏分享欲嗎?”越水七槻疑惑問道。
福山志明抬眼看了看越水七槻滿是不解的雙眼,嘴角微微一抽,想到毛利小五郎等人也沒說池非遲會分享,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冒昧問一句,越水小姐和池先生是在交往嗎?”
“啊?”越水七槻一怔,臉紅了起來,“沒、沒有啊,福山醫生為什么這么問?”
“是嗎?”福山志明想了想,覺得年輕人的事還得年輕人自己去搞定才浪漫,自己不能破壞,不過還是提醒道,“我覺得越水小姐還是應該考慮一下,池先生精神分裂癥的問題,做好心理準備。”
他覺得池先生是個坦誠的人。
不管有沒有意識到跟一個女孩子頻繁分享生活是什么情況,至少沒有對越水小姐隱瞞自己的問題。
熱戀期的情侶或許不會在意一方會不會有無法治愈、終生復發的精神疾病,但慢慢就要考慮這個問題,他不希望到時候接收到一個病情復發且加重的池非遲,或者一個新病人越水七槻。
越水七槻神色漸漸認真起來,收回手機,點了點頭,“也對,比起分享欲的問題,精神分裂癥的問題是更值得多考慮,可是我想來想去,也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到池先生。”
福山志明:“…”
他的意思是…唉,算了。
“福山醫生…”毛利蘭也一臉猶豫地找上了福山志明,“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毛利小姐有什么事請直說。”福山志明笑著,心里疑惑。
池先生不會也經常跟毛利小姐分享生活吧?如果是這樣,那池先生的性別歧視也太嚴重了。
“是我爸爸的問題,”毛利蘭擔憂道,“您也知道,大家都稱他為沉睡的小五郎,他在破案時,會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然后像睡過去了一樣坐在某個地方,說出令人驚嘆的推理,可是他有時候前后態度不一致,醒過來好像也不太記得自己解決了案子,而且我總覺得他推理的時候,跟平時有些不同,就像…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溜到旁邊偷聽的柯南:“…”
咳,確實是換了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