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確定嗎?”琴酒問道。
“不能,”池非遲道,“所以我需要確認一下。”
有地方說不通,這段時間他沒有跟浦生彩香接觸,他不確定這樣是否可以產生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也有可能,是浦生彩香為了讓他放松警惕、脫離組織掌控而進行的偽裝。
而且,就算浦生彩香真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癥,他也要確認浦生彩香認定的‘加害者’,也就是浦生彩香依賴的對象到底是組織還是他。
“你怎么突然對她重視起來了?”琴酒將視線移回電腦上,關機,準備走人,“想好怎么安排了嗎?”
“足夠多的、能夠幫忙確認情報和安全、又不會被警惕的人…”
接下來的兩天,學生黨上學,上班黨上班,作案黨作案。
10月13日,晴…
上原國中,三年A班教室里,浦生彩香坐在靠窗的座位,手中的筆懸在翻開的筆記本上虛畫,沒有留下任何字跡。
基地里的教官,姑且稱之為教官吧,那個教她偵查的男人告訴她,郵件看完記得刪除,另外,通話記錄、簡訊記錄、相冊最好保持干凈,寫日記更是一種只會暴露自己秘密、來獲取一點心理安慰的愚蠢行為,要是暴露組織存在,后果自負。
她現在最怕聽到的就是‘后果自負’,那意味著會在無處可逃的圈子中被一群瘋子追殺至死。
那天晚上在監控里看到的坂田玉枝,那種無路可退、垂死掙扎的處境,她閉上眼睛都能回想起整個過程來,那是比目睹有人死在自己面前更窒息的感覺。
好在從那晚之后,她就不用再跟那些瘋子待在一起了,雖然看守的管理人員能面不改色地玩這種‘殘酷游戲’,但好歹還有著理智,也不會傷害她。
她住在3樓,整條走廊只有她那個房間在使用,她可以讓人將飯菜送到房間,可以自由搭乘電梯去1樓以外的任何樓層,沒人打擾她,沒人欺負她,她甚至可以帶上看守者去四處看看,她甚至去過5樓管理層、男罪犯居住的樓層,要是有人襲擊、出聲調侃她,都有看守者幫她擋下。
她只要每天去‘上課’,學好該學的東西。
要不要得意呢?她想她是得意過的,帶著看守去女罪犯轉上一圈,本來就是為了讓那些曾經笑話過她的女人看看,誰才值得笑話誰。
但那一次去了,她反而覺得沒意思。
很奇妙,一夜之間,她好像從那種危險世界中被剝離出來了,到現在雖然能記得當時的恐懼、不安,但覺得好像沒那么嚴重。
她開始留意組織的事,聽說看守的人只是外圍成員,就連那個負責整個基地管理的男人也只是外圍成員,那是一個強大而神秘的組織,她有時候在想,或許對于那種強大而神秘的存在,殘酷才是正常的。
相比起那些罪犯的欺騙、粗魯,看守那些人就像堅守在崗位上的員工,按時上下班、不說臟話、不欺辱里面的罪犯,好得太多了。
還有那個人…
拉克。
從那天晚上之后,她想起拉克的次數越來越多。
她說讓拉克記得把項鏈還她,本來看過基地里的黑暗,是不報多少希望了,沒想到拉克會把項鏈和日記本都還給她。
拉克讓她離開那些人住,拉克讓看守者保護她的安全。
那晚她逃跑時手心被繩子磨傷,拉克還讓人給她送藥,說過會讓她來上學,也做到了。
拉克是個很好的人。
她開始反復想起那張眉眼深邃、神情平靜冷淡的臉,無論是正臉,還是半隱在陰影中的側臉;想起第一次見的時候,那個不急不忙帶人進門的人影;想起那張釘入墻上的黑牌;想起他說話時不容置喙的鎮定氣勢;想起之后一次見時,照亮他背后的顯示屏,他在昏暗中有些模糊的臉…
她開始思念,每次結束課程就在反復回想著跟拉克接觸的點點滴滴,很短,但她無論回憶多少遍都不覺得厭煩,只是偶爾有些焦灼,來源于‘想見卻見不到’的焦灼。
她不再覺得恐懼不安,想起拉克嘶啞的聲音,猜測是不是受過傷,也會擔心、心疼。
有時候想到那晚拉克接近她時,她心跳漏了一拍的緊張感,也不覺得那是由于恐懼,應該是別的情緒。
這難道還不是喜歡嗎?
在剛上國中的時候,她悄悄喜歡過班里的一個男孩,陽光大方,帥氣又擅長運動,但現在,那個男孩的身影、給她的感覺已經完全被另一個人沖散了,變成路人一般無關緊要的人。
拉克就像一個魔咒,有著其他男性都沒有的吸引力,她心底的思念和情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厚,如同死死壓抑洶涌巖漿的火山,有時候焦灼得讓她想把理智全部燃燒殆盡。
這或許不是喜歡,而是她曾經不會隨意認可的一種情感。
浦生彩香還不清楚自己是在不斷進行危險的自我暗示,自己把自己往深坑里推,指間旋轉著筆,盯著桌面走神,一遍遍想著,不斷找出足夠說服她的理由。
“浦生同學!”
身旁傳來呼喊。
浦生彩香回神,抬頭看走到桌旁的女老師。
四十多歲的女老師笑著,語氣溫和地提醒,“上課不要走神哦!”
“抱歉,老師。”浦生彩香起身,很有禮貌地鞠躬。
盡管這個女老師慈祥平和的神情,總讓她想到那個欺騙她、想殺了她的坂田玉枝,盡管她曾經是最喜歡刁難老師的問題學生,但拉克說,讓她好好和同學相處,想必也包括老師,而一個禮貌的人,很容易獲取一些基礎好感,或者…是厭惡。
上原國中是公立學校,由于她的繼父是小學老師,她聽過太多有關于學校優劣的事。
公立學校按片區招收學生,費用大多數由國家支付,有錢人會盡量選擇學費高昂、但教資和設施較好的私立學校,或者考入考試嚴格的國立學校,剩下的就進入公立學校,按部就班完成義務教育,所以公立學校的教育和環境也參差不齊,好與壞跟地區有關。
如果周圍片區的住戶是一些家境比較好的人,學生背景相當,家長會加以約束,就很少出現霸凌現象。
如果周圍片區有暴力社團、以前治安不好,或者居住者龍蛇混雜,學校里的環境就要復雜、混亂得多,相比起私立學校可以開除學生,公立學校在義務教育完成前不得開除學生,也導致有很多混日子的人待在學校里。
上原國中偏向后者,她在熊本的學校還算好,她也是問題學生,不可能被人欺負,但她從以前的暴走族朋友那里了解過類似學校的霸凌、排外,在昨天初次進教室時,她就已經感覺到了排外,在她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有兩道不怎么友善的目光一直盯著她。
現在已經國中三年級,班級小團體都已經成形,她一個外來者融入的難度更大,而即將升學的情況,顯然也不會給不對升學的人帶來學習壓力,她有預感,接下來的日子絕對不會風平浪靜。
當然,這并不影響她做出一點改變——別給老師找麻煩,禮貌客氣一點,爭取其他人和老師好感的同時,也不會顯得太幼稚。
是的,就是幼稚。
這段時間,她接觸過平靜處事的拉克,客氣的看守者,也接觸過那些渾身是刺的罪犯,在那些罪犯里都很少有人會像他們以前一樣‘裝酷’,突然發現以前嘴里罵罵咧咧的行為真的夠低級的。
“下次注意就好,”女老師的語氣更溫和了一些,“請坐。”
“嗤…”靠走廊座位上,一個女生故意用浦生彩香能夠聽到的聲音,低嗤了一聲。
女老師轉頭看去,本來想說點什么,但張了張嘴,還是忍下了。
浦生彩香也沒表態,乖乖坐下。
她本身也有值得攻擊的地方,昨天一早她到校長那里辦理入學手續,隱隱聽出一點內意,似乎是一個議員出面打過招呼,組織又給她在附近安排了住所,入學自然沒問題,而且校長對她染成紅色的短發完全無視。
到了昨天晚上放學前,她聽到議論,才知道這個學校不約束染發,但要求女生留長發時不扎馬尾,理由是露出后頸和額頭會激發青春期男生的性沖動,如果是短發,又不能到肩,很不巧,她的發尾剛剛到肩。
要是有人想欺負她,她能夠應付,不過還是要問問拉克的意思…
這是最后周末前的最后一堂課,在下午3點40分,女老師宣布下課、假期開始,還把浦生彩香叫到學校綠化區談話。
“浦生同學,還適應學校生活嗎?”
“謝謝老師關系,我覺得學校很好。”浦生彩香一副乖巧模樣。
女老師覺得更舒心了,一開始看浦生彩香一頭張揚的紅發,還是上面打過招呼的關系戶,本以為會是個刺頭,沒想到眼前的小女生性格這么好,“那就好,如果小澤她們欺負你,那就來告訴老師,沒什么事的話就回去吧,假期愉快。”
“假期愉快,老師,那我先回去了。”浦生彩香朝女老師微微鞠躬,轉身走向教學樓的同時,拿出手機低頭發郵件。
拉克,我是浦生,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想讓我做什么?要是有人欺負我,我能還手嗎?
“叮咚。”
郵件回復得很快:
被欺負不還手,你是笨蛋嗎?——Raki
浦生彩香:“…”
總覺得拉克的意思是:這么傻的問題還要問我,你是笨蛋嗎?
不過能還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