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迪卡拉望向面前的科研騎士,第一印象就不大好。
這位就是最近生命熔爐騎士團的話題中心(僅限高層),一切風波的核心人物,弗雷騎士。
嗯,“弗雷”其實是一個假名,用于與團內非六龍教成員交流的。這家伙連真名實姓都沒給他們留。
實話,這樣一個經師、保舉師跟傳道師同時殉教的教友,就算他說了自己的名字,恐怕一般的六龍教教眾也不會相信。
生命熔爐騎士團與水下的科研基地互不統屬,就連身為教內長老的埃迪卡拉都只是“聽說過”水下基地的項目。騎士團根本不可能有水下基地的名單。
要是這位“弗雷”騎士拿出了證據證明自己身份,恐怕生命熔爐騎士團內部的六龍教分子反而要懷疑這人是不是有大問題了。
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可疑分子,按理來說應該被關押起來,謹小慎微地對待這些能夠決定他命運的大人物。
就算他身上帶著教內寶貴的研究材料,按理來說也應該先關押起來。
就算他本人也是個人才…
這家伙的態度實在是太囂張了!
哪怕是在他埃迪卡拉面前,這家伙都插著一支垃圾信息,以一個不大雅觀的姿勢坐在他面前,握著鼠標,一根手指時不時點一下鍵盤,處理數據。
沒有一丁點應有的尊重,也看不出他對科學、對英智的向往!
按理來說…
埃迪卡拉在心中思忖,但臉上卻很是平靜:“請不要有對抗情緒,弗雷騎士,我也是為了我們的…”
“讓我們停止這無休止的啞謎吧,長老。”“弗雷騎士”斜著眼睛看了埃迪卡拉一眼,“你懷疑我,我知道你懷疑我,你也知道我知道伱懷疑我。大家這便算是知根知底了。敞開說吧。我沒法證明自己。我的身份有可能有問題。我或許是混進來的月球臥底,來竊取什么資料的俠客,甚至有可能就是毀滅了教內水下項目的武神——的隊友。確實,我也拿不出更多的證據。但我也在這里呆了好幾個月了。我什么表現,大家都能看到。我覺得這段就是很好的證據了。”
“哪怕是在智人的時代,一名間諜為了任務,也可以長期潛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生。而這個比例放在基準人身上,可能會長達二百年。有些臥底,已經在最危險的地方潛伏了一百多年了。”埃迪卡拉反駁道,“幾十年的時間尚且說明不了什么,更何況區區幾個月呢。”
“我知道嘛,月球的事情。”向山指了指上面,“但是啊,這明顯是兩種情況。散人群體只負責為六龍教藍圖填充內容,卻不負責大方向的把控,也更不負責組織構建。因此,你們對很多事情都一無所知——換言之,你們根本沒有被臥底的價值啊。散人群體最值錢的部分就放在明面上,那個科研騎士的身份,以及項目、資源。這些是無法被臥底所竊取的。沒人會對散人群體派出那位法王一般的臥底。”
“看來你身份著實不低…”埃迪卡拉實實在在吃了一驚,“你居然知道那位…的事情。”
嗯,向山不光知道鐵心法王,而且還知道埃迪卡拉不知道鐵心法王最近在干什么。
上次向山與鐵心法王隔空交手,鐵心法王至少分出一半功力掩蓋雙方的動靜,以求哈特曼那老狗察覺不到真相。鑒于鐵心法王做的是這種等級的任務,向山猜測,若是沒有必要,他肯定不會有機會對外解釋自己的行為——尤其是對六龍教下屬。
哪怕最糟糕的情況,這家伙是個雙面臥底,能在哈特曼眼皮子底下聯絡六龍教下屬,他也肯定不會在這種聯絡里詳細描述自己欺瞞上司的過程。
向山不僅知道鐵心法王存在,還知道一般六龍教不知道自己知道。
這個時候把這話題“漫不經心”拋出來,就能顯得自己在教內身份不凡。
向山嘆了口氣:“你懷疑我,我也沒有辦法。這是人之常情。換位思考,我也會懷疑像我這樣身份不明的人物。但是,我也覺得,只是區區懷疑,不至于勞煩團長您親自走一趟——畢竟所有副團長都認可了我的行為。您不至于推翻他們。”
埃迪卡拉本想說點什么,但向山繼續開口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其實,幾位副團長也有對我透露一點口風。你我對這次對話的最終目的心知肚明。”
埃迪卡拉語氣微微上揚:“哦?他們說了什么?”
“您與諸位副團長是一道潛伏在地月系這兇險之地的戰友,三言兩語也沒法動搖你們之間的教友情誼。我也不想放出錄音什么的。如果被認為是惡意剪輯,那我恐怕就完蛋了。”向山聳聳肩。
這可是大實話。
以德文尼亞為首的副團長們確實有意無意對他說過一點兒…關于團長大人的、較為負面的暗示。
如果是無心之人,只怕會在心中勾勒出“團長埃迪卡拉什么都好,就是作風太過蠻橫”的印象。
這其實也是科學家的一種常態。科學只容得下一種“正確”。盡管從哲學高度來說,舊有理論只是在“更廣闊的視野之下不夠正確”。但是在實踐之中,正確不絕對很容易變成絕對不正確。科學家們面對自然或許是謙遜的,但是面對學徒卻是威權的。
但是,向山卻是一個有心人。
他很敏銳地捕捉到非六龍教團員與六龍教團員在對這件事的描述上存在偏差。與此同時,他通過妥善保存的記憶文件品出了問題——副團長們的這一層“弦外之音”,是在某個時間點后突然出現的。
副團長們的真實目的…
這或許只是向山的猜測。向山帶來了自己的細胞樣本。而這個樣本所能提供的“新方向”、“新項目”到底是有限的。
而副團長們瓜分項目的之候,團長可還在火星的圣殿學習呢。
這件事又沒法報告。
這群副團長只怕已經把所有能瓜分的都瓜分完了。
而現在,他們需要一個帶頭頂牛的,來稍稍吸引團長的不滿,同時制止團長染指那些已經瓜分好的項目。
這群人很自然選擇了“弗雷騎士”。這倒不是因為弗雷騎士可疑。而是因為…
就算弗雷騎士身份是真的,那么在這一陣過后,他也要前往六龍教的本部去了。他又不需要在團長手下做事!
得罪領導的事情,讓弗雷騎士來,對大家都好呀!
而且他們甚至都沒說謊,就算把那些話的錄音給團長本人聽了,埃迪卡拉最多也只會覺得這幫下屬開玩笑的時候嘴比較毒。
實際上這個時候向山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跟埃迪卡拉鬧起來,不歡而散。
這也是副團長們期望的事情。如果事情就這么發展了起來,團長也就沒理由插手他們的項目了。
但是,向山是那么庸俗的人嗎?
向山從電腦上拔下了一個存儲器,將之遞給埃迪卡拉。
“閣下,這是我剛剛處理好的全部數據,需要計算資源進行進一步的模擬演算。”
埃迪卡拉吃了一驚:“你這是什么意思?”
“團長你索求的,是將紋章烙印在眾紋章的中心,所謂的通訊紋章位。”向山很是平靜,“我的文章甚至是幾個月之前才設計出來的。我不一定需要這玩意。相比之下,我當然是更在意另一個東西。”
“什么…”埃迪卡拉甚至沒有伸出手。他的地位,還不至于為了這么一個項目失態至此。
“教主的賞識啊。”向山語氣帶著一絲笑意,“你知道圣主是誰對吧?一般情況下我不能保留這份記憶,但是武神來得太突然了。我留下了這份記憶。為了逃脫武神的勢力,我選擇將部分情報轉移至生物腦。面對內功高絕的敵人,生物腦比電子腦更加保險。”
“按照教主的性格,一旦我驗證了自己身份的真實性,那么這份經歷就是寶貴的財富。我不是教主嫡系,也會變成教主嫡系——您也應該知道這重身份的意思。您應該知道教主的為人吧。”
向山其實并不知道六龍教主過去的所作所為。但是,既然六龍教主也是向山,那么向山就可以一定程度上代入自己。
而埃迪卡拉與德文尼亞等副團長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距離教主更近一些。
知曉的事物不同,代表他們對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認知。
看到埃迪卡拉還在遲疑,似乎還要臉,向山淡淡地說道:“那么,震旦長老,你還記得我們六龍教的使命嗎?一般教眾不被允許記憶這部分內容,但你已經是散人群體中明面身份最高的幾人之一了——你肯定知道吧。”
“加入…”
“加入光榮的飛升吧。”向山的語氣幾近鬼魂,“那份樣本——團內代號特殊樣本arg13,僅僅只是強化細胞本身。而我們的飛升事業,探索的則是神經網絡結構的真諦。它是一個與飛升關系不大的項目,只是護道的手段,而非我們的最終目的。就算與團長你共享一部分,我也無所謂。除卻飛升之外,我們沒有什么更高的愿望了,不是嗎?”
埃迪卡拉腦海之中閃過了副團長德文尼亞對這個人的評價——他是一名優秀的六龍教苦修士,是六龍教中的六龍教!
——這份評價,竟能如此恰當…
埃迪卡拉伸出手,握住了那個存儲器。
在埃迪卡拉準備離開的時候,向山開口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出去的時候還請表現得憤怒一點。”
埃迪卡拉有些奇怪:“為什么?”
“副團長們其實挺希望我們能有爭執的。只要我們之間有爭執的跡象,我的‘任務’就完成了,他們也會對我抱有好感。”
埃迪卡拉思考片刻,閃電般伸出手,抓住向山肩膀。“弗雷騎士”仿佛本能一般抵抗,暗勁彈開了這一下。埃迪卡拉冷哼一聲:“本事不錯,不愧是能從武神手底下逃生的角色,了不得,了不得。但是,你要是想要做出我們爭吵的姿態,就收起防備。”
這一瞬間,埃迪卡拉判明了“弗雷騎士”的水平。不低,但應該弱于菩提達摩高天。他可以明顯感覺到是“弗雷”武學水平更高,但他感覺不到威脅感。
向山思忖片刻:“以我的本領,被打的應該是我嗎?”
“在我的地方,你還想打我嗎?如果是你揍我的話,那事后就沒有服軟的機會了。”
于是,向山便任由埃迪卡拉把自己砸在會議室的門上。
埃迪卡拉離開之后,向山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那個存儲器里當然是有病毒的。這個自不必說。為了嚴謹,對面恐怕也會先用虛擬機試運行一段時間。但是這不要緊。那個蠱屬于“制造漏洞”的類型。沒有被第一時間察覺的話,向山不發作,它就不會有任何影響。
思維方式對認知的影響是非常顯著的。
曾幾何時,“工程師”與“黑客”就是這么一種關系。工程師善于構建,而黑客則善于尋找漏洞。工程師心心念念的,是“實現某項功能”。由于人不是上帝,創造不可能完美,因為一段程序有bug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對于工程來說,能實現某種功能就行了。
因此,某些代碼,在工程師眼中,可能毫無問題,UU看書或者只是一種“不影響運行的良性bug”。但是某些黑客卻可以一眼看出,這是一種重大安全漏洞。
錯漏,總是以超出人類想象的形式出現。相對于人類記憶的總量,程序是非常復雜的東西。
這是思維方式決定的認知不同。兩種認知方式,并無智慧上的高低之分。
而內功就是更進一步,借助基準人提升的能力,將智人本能以掌握的兩種思維方式熔煉于一身。
認知才是最關鍵的部分。在持有不同認知的人眼中,世界呈現出迥異的面貌。
向山只是曾專門訓練過如何把握特定人的認知差異罷了。
當然,很快他便會意識到,這份差異給他帶來的驚喜遠超他的想象。
“仔細想想,埃迪卡拉那家伙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為什么?誰給他難堪了?這里面有可以利用的點嘛?”
向山仔細琢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