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我是否可以提前取得部分激流的精神?”
面對這個問題,向山錯愕了片刻:“雖然依著俗世的觀念,志護法是死了無疑。但是吾輩六龍教,是要堪破生死輪回的。志護法雖身死,但仍有一線生的希望。‘死’的標準是逐漸變化的。現階段,我們尚不能說志護法便是死定了。提護法,慎言。”
“屬下失言。”提護法低下頭:“這其實是我剛剛想起的念頭。只有踏入此地,我才能想起‘輪回’,想起教主的宏愿…我也是剛剛才有這般想法,是以脫口而出。”
為六龍教戰亡著,按照倫理學,卻不能算“死”了。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人類倫理學中對于“生命”與“死亡”的標準其實是一再變化的。
在原始部落中,剛出生的嬰兒尚不具備完整人權。得等到好幾歲、不會輕易夭折的孩子,才會被徹底承認“是個獨立個體”。對于原始部落的人來說,殺嬰并不比現代人眼中的“墮胎”更恐怖。在部分部落,重病失去意識的會被視作“死亡”,他們會直接將重病者拋棄在荒野。可若是重病者自己或者回來,反而會被當做“亡靈”一樣的不祥之物。
“失去呼吸算死亡”“失去心跳算死亡”“失去腦神經活動算死亡”…
伴隨著科技的進步,“死亡”的標準線也在一再變化。
那么,六龍教將死亡的線劃定到“只要存儲的記憶還在,便不算死亡”,也是理所應當。
嗯,準確的說…
人類遲早有一天會把標準劃定在這里。六龍教作為“未來”的選民,便應該先將教內的標準釘在這里,釘死了。
這是六龍教最為核心的教義,可不能有分毫差錯。
而向山語氣之中,也隱有不滿。
雖然為了保密,平素那些教眾是不曉得“輪回”的信息的。但是抵達這個講經的網址之前,他們可都是自己接上了自己的記憶的。
這種情況下,就絕不能將“輪回”項目中接受研究的記憶視作“死人的遺產”——那些人隨時有可能復活,又怎么可以視作死人?
若是和外面的人一樣,將那些“輪回”中的戰亡教眾視作“死人”,這六龍教眾,又與外面世俗中人有何區別?
若是沒有這分別心…這六龍教,還存不存在?
這是六龍教內第一的政治正確。
提護法聽到教主的話,心中一凜,知道教主這是在敲打自己。他道:“教主,非是如此…我也絕非覬覦激流的記憶。只是,我想去見識更高的武道…”
六龍教主向山重重嘆息:“小桑德列爾那事?這…荒誕。以武學勝負而論,分明是你勝他。只是以戰略而論,是他勝你。當時你失敗,不是因為小桑德列爾強過你,而是吾耳城的整體系統強過我們六龍教在那里的整體力量。”
以六龍教的視角來看,小桑德列爾就是通過吾耳城強悍的情報能力,抓住了提護法的消息,且正好窺得一些提護法武功的奧妙,讓小桑德列爾能稍占上風。
雖然吾耳城有這份能力,很出人意料,但這也沒什么。
以武者勝負而論,提護法依舊是更強。只是,提護法沒有達成戰略目標,走丟了李哲源,被吾耳城官方逼退。
僅此而已。
向山是真的想不明白,提護法怎么會腦子發熱要去嗑志護法的記憶。
“不,教主,我是…”
向山伸出一只手,擺了擺:“且住。看來你是有計劃的。我且分出一個線程與你同去。其他人還等著我在線解經。”
仿佛是恍忽了一下。那一瞬間,提護法感覺自己視線失去了焦點,面前景象化為斑斕色塊,噪音如同潮水一般淹沒自己。
回過神來,兩人已經站立在另外的場所。
這是一個看臺之上,看臺之下是一個拳擊的圍繩擂臺。無數人拿著爆米花、熱狗一類的零食,全神貫注的看著下方的比賽。
“哦,場景隨機到了這里啊。”向山活動活動脖子:“大衛怎么成天就惦記著這幾年啊。”
這應該是第一屆天下第一武道大會第二天還是第三天的比賽吧。
陸軒宇的對手是一個輕量級拳王,對步法的理解別出機杼,并且天生腿長。這等天賦,若是去練長跑,也是個一等一的好手,有拿奧運冠軍的潛質。而這人則選擇在拳壇之上化身“跑者”,進退之間如同狂蜂浪蝶。
這是向山一個線程的思維,主線程還在那邊與人講經。為了貼合“場合的切換”,系統會隨機一個場景。
而六龍教現在宗教活動使用的場所,基本來自于征天王某個項目的建模數據。
有時候六龍教主向山都覺得這一點蠻可笑的。雖然六龍教教義的核心是“未來”,但是他傳教的材料、宗教活動的氛圍制造,全靠兩百年前的歷史數據。
《控衛在此》
就抱著這兩百年前的記錄不放,仿佛只有這一段過去最“未來”。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向山都囔道。
擂臺之上,局面非常古怪。二百年前的陸軒宇與輕量級拳王不似在打拳擊,倒似在玩什么“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兩人都在試圖鉆入對手拳架不能顧及的側面,卻不輕易出招。他們彼此之間換位換架極為頻繁且迅速,更是滿擂臺的游斗,讓人眼花繚亂。
卻也十分優美。
提護法依舊惴惴不安:“教主…”
“嗯,說吧。”向山說道,“為什么呢?沒有力量就自己練,輸了就打回來。你還沒老吧?就算老了,也有好幾種療法可以逆轉生理層面的衰竭呀。而心理的觀念,你也還沒有徹底頑固化。你的年紀,尚未到鎮魂法王那般不借助特殊手段便進步無望的地步。”
“就算你敗給桑德列爾,也不該心有不甘至此才對。”
“與那桑德列爾無關。”提護法說道:“是那‘神秘人’。”
“八劍道的那個?”向山眉毛一揚,道:“嗯,確實,那家伙的武功很神奇。但也不應該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提護法低下頭,思考片刻,然后抬頭說道:“不是恐懼,而是贊嘆。那個神秘人所表現的,并非是強大,而是…而是…”
“高深?”向山問道。
二百年前的擂臺上,局勢已經開始起變化了。那個輕量級拳王的呼吸開始亂了。這家伙無論如何都只是肉體凡胎,比不得陸軒宇。
而他的速度從巔峰滑落的那一瞬,便是陸軒宇反擊的開始。
提護法搖搖頭,然后思索片刻,說道:“精彩。”
“精彩?”
“我越是思考,越覺得精彩。那一瞬所表現出的應變、那招數變化之間所展現的自由…我很羨慕這種境界。并非強大,而是那種擊破我招數的暢快感。”
就在這一瞬間,陸軒宇動了。他以更快的速度繞到了拳王的側方九十度的位置,然后拳頭輕輕在對方肋下一碰,一觸便回。拳王反應過來,想要轉身的同時甩開對手。但是陸軒宇卻比他更快,幾乎是保持了相對位置,就這樣一拳輕輕碰觸對方肋下。
回憶之中,觀眾席陷入沉默。
而提護法則嘆了口氣:“我看到那一幕的心情,大概就與二百年前的大眾看到這一幕的心情類似吧。我也想要打出這樣的武功。”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人家是為“我居然從那種攻擊里活下來了”而高興呢?
向山在心底里吐槽道。
那個輕量級拳王在被戲弄了好機會之后終于認清了雙方的差距,痛哭跪地。
“如此想要提升武功的境界?”向山思考片刻:“那么,你還有一個選擇吧?”
“請教主明示。”
“‘我’的記憶。”向山嘴角帶起一分戲謔笑意,“‘我’的記憶啊。本座此生,事無不可對人言啊。”
畢竟是被迫公開的。
雖然密教領袖說這句話很有喜劇效果就是了。
提護法愣了片刻,然后說道:“教主,請恕屬下僭越…對于教主來說,‘武功’只是一種‘手段’。教主原身,雖然號‘武道初祖’,但這只是描述事實,而非教主誠于武…”
向山氣樂了,指著下面的擂臺:“你說的‘誠于武’,可就是在這下面打轉,一輩子也轉不出來咧。沒有我這不誠于武的始祖,哪有你們這些誠于武的徒子徒孫?”
“屬下也知道,誠于武道,便不可能重開天地,自創武學源流。”提護法說道:“似我這般誠于武的武人,一生也不能逾越‘武功’的藩籬。教主這般不誠于武的武人,才能外擴武學體系…但是,這是我個人的夢想。”
“我原是沒有想明白我與激流之間的差距在哪里…但見識那一瞬的變化之后,見識到那自信的一步閃避,以及那份狂喜之后,我好像明白了。如果激流現在復生,他想必用也會明白我的用心,會與我分享這份心得吧。而武祖的記憶之中,我找不到這類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