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記憶曖昧不明。向山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度過這個下午的了。
仿佛“斷片”了一樣。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向山就在維和部隊軍營內的一處帳篷里。不是維和部隊附近的難民營,而是維和部隊營地內部。
好像是老狄走了什么關系,這支維和部隊就接到了來自國內的通知,讓向山他們這些無關者進入這片營地。。
哦,嚴格來說也不算是無關者。軍人是傷殘比例很高的職業,也是非常有權力的團體。超人企業與很多國家的軍隊,都有合作項目,以推廣基準化改造。只要向山想的話,他可以在不少國家那里領個“軍事顧問”的頭銜。
甚至大部分軍方高層都明白,除開非常規武器的使用權之外,大部分“軍事機密”的重要程度,都沒有向山的手里的東西高。
——可笑…
向山這么想著。
——規矩…規矩就是這樣的東西…
——我們只是假裝規矩還在。但是只要一個人手里的牌足夠強大,規矩就會主動為它服務…
維和部隊之前一直很守規矩,所以神原出事的時候,他們無法以最快的速度驅散難民抵達現場。
但現在,如果再有“叛亂部隊”試圖沖擊這個營地,那么這支維和部隊就能夠直接用最高規格的火力進行還擊了吧。
因為他向山在這里。
或許外面那些人會搬出一些場面話,來解釋說這些行為完全合規合法。
但在向山的角度來看,他完全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合規合法”的路子就自動出現在他腳下了。
真是了不起啊。
還有那些他雇傭的安保人員。他們是真的可以做到“擊斃任何意圖不明的接近者”的。
維和部隊不能做的事情,他們可以做。
如果神原之前有雇傭這樣一群人,他或許不會死。
“原來這種服務還挺貴…”向山喃喃自語。
這種級別的支出根本不需要他本人同意。他的助力就聯系好了。
但是神原呢…
十多年前的時候,神原就在抱怨說這一行的科研經費非常有限。
十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額外的經費搬出這個陣仗。
或許神原也有他的考量。他是要通過與當地人交流,來記錄當地人語言的。帶著這么多荷槍實彈的士兵,恐怕就沒法和一些人好好交流了。
但是…
——有什么意義…
——那些即將滅絕的語言…比人的生命更加重要嗎…
現在,向山捏著自己的手機。
他稍微費點功夫,就找到了當地幾家“安保公司”的資料。有人會為他辦妥一切。他只需要在那些公司的網頁提交訂單,就可以…
聲張正義?
維護“殺人償命”的規則?
只需要動動手指。
他甚至已經做到了最后一步。
太陽已經沉落,黑暗正在籠罩這片大地。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向山的鼻端依舊被那股臭氣所纏繞。
殺死神原的人,如果這回沒死,那說不定就不用付出任何代價。這個國家沒法讓所有參與了殺戮的人都付出代價——如果公正的審判每一個兇手,那就是掀起新一輪屠殺。
但是,一想到殺死了神原的人或許會活到很久以后…說不定是四百年以后…說不定是無窮遠之后…
想到那當天的幾個小鬼,會在四百年后悠悠的說“我們當年陷入過地獄”、“我很后悔”…
向山的內心就仿佛失去了平衡。
動動手指,這份憤恨就會平息。
多好啊…
多好啊…
向山的拇指顫動。
“規矩”真的沒有那么可怕。或許日后路會難走一些。但至少現階段,這種事不可能給向山帶來致命打擊。
向山的拇指顫動,仿佛有幾具尸體掛在上面。
只是區區幾個人。
向山突然閉上眼睛,將手機砸在地上。
他對自己低吼:“有什么意義”
作為一個前聯合國官員,還是正兒八經的D1級領導,向山也接受過一些培訓。景宏圖也深入淺出的告訴過他一些做事、說話要注意的,跟他講解過聯合國的立場。
啊,是啊,過去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民族自決”是上個世紀殖民地解放浪潮所鍛造出的武器。“否認自決權或分離權,在實踐上就必然是擁護統治民族的特權。”“任何民族的無產階級只要稍微擁護“本”民族資產階級的特權,都必然會引起另一民族的無產階級對它的不信任,都會削弱各民族工人之間的階級團結,都會把工人拆散而使資產階級稱快。”《給予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獨立宣言》與《國際法原則宣言》他也了解過。
他從沒有懷疑過景宏圖跟他說過的這些。
但是…
尸山血海已經強而有力的擊垮了他。
“民族”這個概念如果可以被隨意捏造,那又憑什么覺得人類可以以“民族”為單位進行“自決”?
對有些團體來說,他們真的配嗎?
配嗎?
可是啊…可是,如果不承認這一點的話,那么人類又該以什么道理去批判“文明國度”的帝國主義者們對“蠻荒國度”所做的一切呢?
他向山憑什么去決定一群異國人的生死?
向山有什么資格這么做?
因為他有權與力啊。他有資本。
除了不代表一個國家之外,他與帝國主義者區別在哪?
兩種不同的“公正”,兩種不同的“正義”在向山的大腦中激烈的交戰。
向山仿佛虛脫了一般坐在地上。
在這一瞬間,超人企業的掌舵者,終于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與這個國家的人其實沒有太大區別。只要滿足一定的條件,他也有可能像這個國家的人一樣,將“殺死某些特定的人”視作“正義”。
完全不想承認。
令人作嘔的結論。
但是…
大家都是人。這就是人。
向山踩碎了自己的手機。
然后,記憶到這里戛然而止。
自定義為“鉻之心”Chrome的向山,看向了代表“狂熱”的向山:“那么九啊…你是否擁有這一天的另一部分記憶?約格莫夫在這一天,又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