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朗多拉離開靜室的時候,戰斗已經差不多快要結束了。
士兵們包圍這座小小的武館時,弟子們就已經停止了訓練。他們懂得進退,知道應當對庇護者表示敬畏。
但是這些士兵顯然不懂進退。
那些學徒們是萬萬沒想到,這些士兵居然會毫無征兆的沖著自己出手。
除非成為了能夠參與比賽的武者,不然這些學徒是不會準備多好的義體的。很多學徒甚至沒有把改造率拉滿。況且,就算是能夠參加比賽的武者,他們也不會在這訓練場所使用自己最好的手腳。那些貴重的義肢是他們最寶貴的財產,保養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在訓練中消耗掉?
現在這些弟子所使用的義體,是遠遠不如士兵的。
而那些士兵,甚至還有更多、更專業的裝備。
大部分的學徒都倒在了逃向大門的路上。他們或是被繩索捆綁,或是被射出的捕網所抓獲。
這些繩子內混入了人造肌肉纖維,自身就能夠飛快伸縮。而那些捕網,更是可以被磁化的碳纖維。這些東西的硬度接近鉆石,抗拉伸能力異常恐怖,一旦被纏上了,就只能利用專業的工具切斷。哪怕是跨越了一重天地的武者,也不可能用蠻力掙斷。
這些人被擒拿了。
士兵們甚至早有預料。越是接近出口的地方,士兵的數量就越多。
有幾名武者試圖仗著自己的義體,撞開墻壁臺歷。
但是等待他們的,卻是一輪非致命性武器的打擊。
庇護者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他們逃不出去的。
松島宏茫然的望著這一切。
時至今日,他都絕對沒有露出一點破綻。那些俠客也足夠小心,并沒有誰被抓。
沒有人知道他跟俠義勢力實際上的聯系。
想想也是。如果有人知道他的存儲設備里面藏著一份圖靈一脈的技術結晶,又與武神又瓜葛…這么大的事兒,松鷹城城主肯定兜不住。那時候,恐怕就會先是一支軌道空降軍來鎮壓局面,跟著再是月球艦隊出動,阿耆尼王親自帶隊。
再怎么也不至于只有這樣一個貨色…這樣一個貨色…
冷靜,阿宏。阿零如此說道,你現在沒有可以與軍隊對抗的裝備,沒有任何消耗品…我們之前所做的那一點點準備根本不夠。你也不懂得如何也荒野中逃亡。無論如何,撐過這一波…
那么,那些孩子呢?松島如此問道。
只是自白劑…阿零這道思緒的信號非常微弱。
其實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吐真劑并不會真的保證人說的就是真話。它只是抑制住了人的自控能力,同時提升自己的表達欲望。平時一些埋藏在心底的小小念頭,都有可能會被翻出來。
而一個人心中若是對官府有一點點不滿,或者對俠客有一點點向往…
甚至,“這個人在夢中做過什么”,都有可能成為罪證。
官府就有可能注入一針更加強力的自白劑——而“更加強力”,往往意味著具有永久效果。
你不能想辦法嗎?
時機不對…就算不考慮阿耆尼王,時間太短,而且我這個人格覆面本來就缺少這類數據。這不是我原本的任務。
此時的破局之法,或許只有“控制住格朗多拉,命令下屬撤退,然后在數日的時間里扮演這位少爺”。
但這有可能讓形勢更加惡化。
現在,由于幽鶴城的事情,阿耆尼王高度關注這片新大陸。阿零根本不敢暴露這圖靈一脈中的“禁術”。
況且,就算不考慮阿耆尼王,那么做也行不通。
阿零的這個人格覆面,并沒有完整載入圖靈一脈tx0的全部知識。tx0本尊只賦予了它“任務有可能要用到的知識”。他本來不具備這種本領。按照tx0原始的設想,阿零在完成任務之后就可以自我刪除了。
阿零之前也一直在對付末那騎士團,根本沒有理會過格朗多拉這樣的小角色。他根本沒有足夠的數據來保證自己可以扮演這個人。
松島封閉了自己的視覺,罕見的觀想起了深呼吸。
他可以理解阿零這個時候的想法。
——沒錯,沒差別的。無需拿老前輩的安危去賭。
在那一片尖叫與哭喊之中,格朗多拉背著雙手,喲軟自得的走著。
松島宏低著頭,問道:“你的目標是我?為什么不直接對著我來呢?”
格朗多拉一笑。他想要的是松島宏的大腦。他怎么舍得往這個珍貴的大腦里面打藥?
庇護者道:“我很尊敬你,松島師范。這是為你好,也是為他們好。洗脫自己作為俠客的嫌疑吧…”
“放屁!”這個時候,一陣悲憤的怒吼傳來。一個黑影居然晃過了了數名士兵的包圍網,沖向了格朗多拉,“去死吧!”
這一瞬間,就連秘書官都沒有反應過來。
格朗多拉側著頭,望向這個攻擊自己的家伙。時間似乎凝固了。
武館的館主如同閃電一般,筆直的奔向格朗多拉。
但是,他卻在半路飛了起來,然后摔倒在地上翻滾出去。
格朗多拉一瞬間有幾分驚訝。誰也沒有看到松島宏剛才做了什么。他只是將手搭在館主的肩膀上,那館主的平衡就被破壞了。
——這份武功…比記載之中更為精湛。
館主從地面上爬起,悲憤的吶喊道:“太師叔!你清醒一點!你清醒一點啊!這個家伙根本沒有給我們武館活路啊!”
他指了指后面:“你看看啊!這種事情發生之后,這家武館就算還可以存在,又能怎么樣?還會有人來自己習武嗎?還會有人愿意成為這家武館的弟子嗎?啊?”
“嚯嚯。”格朗多拉忍不住笑道:“這可真是…又一個意外收獲。刺殺庇護者武官未遂,然后還有…嘖嘖,將‘這家武館’看做一個實體,構建被構建之物。多么反人類啊。”
松島宏在心中嘆息。
是啊,早該想到。我將這個地方視作了“家”…我在構建一個不存在的實體。
在這個時代,我這樣的人真是“反人類”啊。
松島宏再次開口:“那么,閣下,如果我加入庇護者,您能夠放過他嗎?還有之前被抓去的那一個孩子。”
館主憤怒的大吼:“太師叔!”
他想要再次站起來,但是卻被松島宏沖過來,壓制在地面上。
“太師叔!你放開我!太師叔!”
“您還真是深陷魔障,松島師范。”格朗多拉道:“這個家伙的反人類行徑太明顯了,而剛剛被抓的那一個,受俠義思潮的影響太深…不過也不是不能談。”
“居然能談…”松島宏呢喃一句:“看來‘生存’真的很艱難啊。”
對于他們這樣的螻蟻來說,“順從”與“聽話”并不是保證能正常生活的充分必要條件。這只是眾多“必要條件”之中最不重要的一條。
做到了這兩點,不一定可以平安。但做不到這兩點,一定不能平安。
原本規矩不過是一個底線。但當底線并不明確的時候,標準系于老爺的心情,于是,人類的性命就在這模糊的線上隨風飄蕩。
從這一點來看,這家武館從來沒有安全過。
就算這件事沒有在今天發生,它也可能在明天發生。
“談什么呢。”松島宏身上漸漸生出了一種無力感:“我只是想維持這家武館而已。但正確的方法…只有一個嗎?”
他人生中一半的努力,一半的小心翼翼,其實都沒有任何作用。
幸好,他人生的另一半努力,還是有用的。
他現在還來得及用這另一半的人生,就修正那無意義的一半人生。
但格朗多拉完全會錯意了。他哈哈大笑,道:“談,都可以談。先把這兒的殘局收拾收拾吧。”
說著,他轉身就走。
但與此同時,他用無線信號發出了指令,讓一隊士兵看住松島宏。
松島宏則稍稍松開了對館主的鉗制,低聲說道:“你這家伙啊…我曾對你說過吧,沖動是你習武的大敵。你知道嗎,若是按照你原本的進招路線,那名庇護者大可以抬起手中的槍,打中你的下腹,這足夠破壞你的平衡了。”
“他們士兵的站位,實際上就限制你了沖刺的路線。那家伙早就預料到了這一步。他算計好了。這拳,不是這么打的。以后,可要記好了。這種錯不能再犯。”
他壓低了身體,湊到館主的耳邊,用自己最低的音量說道:“我最后給你演示一遍,看好…以后記得選能對付的對手。”
然后,館主感覺到地面一陣顫動。
松島宏已經從他身上消失,只在地面上留下些許裂紋。
格朗多拉實際上看到了這一招。他借助下屬的視野,看到了松島宏沖過來的那一瞬間,他看到松島宏抬翻兩名士兵,才沖到他的面前。
——有點可惜。
——不過正好。
可惜是因為松島宏沒法為他工作,但“正好”是因為,他的目的達到了。
這是格朗多拉人生最后的雜念。
他以左腳為軸快速轉身。但這一瞬間,兩道雜念堵塞了他的思維,讓他的思維出現瞬間的遲滯。
然后,在那一瞬間,他失去了松島宏的蹤跡。
他自己的視野來不及捕捉松島宏的身影。而松島宏抬翻的兩名士兵則造成了一個視野的盲區。
然后,松島宏的雙手握住了格朗多拉的頭。
——怎么會…
格朗多拉原本的想法,是秘書官家這些士兵阻攔松島宏一瞬。自己好歹能夠撐過松島宏數招。只要自己成功拖住松島,周圍的士兵完成合圍,自己就可以拿下這個高手了。
可是…
格朗多拉身體迸發出一陣力量,想要將松島震出去。但松島宏卻晃動格朗多拉的身體,將這股爆發的力量化解、吸收,然后連同自己的力量一起貫發出去,將格朗多拉的腦袋往下壓。格朗多拉大驚失色,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拾取平衡,所以立刻爆發出全部的力量,試圖站直身體。
但這個時候,松島宏的左手第二次改變發力方向。
這一瞬間,格朗多拉自己的勁力與松島宏的力量一道爆發,絞動格朗多拉的頸部。
松島宏的右手則托住了格朗多拉的下頜。
幾乎是同時,他的一只腳踩住了格朗多拉的小腿。
然后…
對于義體人來說,“頸部能夠轉動”還是很有必要的。這樣可以保證頭部能夠獨立做出動作,規避攻擊或者化解勁力。這樣能夠更好的保護大腦。而能夠轉動的頸部,也可以在不增加義眼數量、不增加大腦負擔的前提下擴張視野。
人造的機關可以無限制的自由轉動。但是很多人還在使用脊椎做出義體的傳輸配件與數據預處理配件。脊椎并不能無限制的轉動。
因此,在經典的設計之中,義體人的頸部自然是有保護結構的。
但是,這也意味著頸部確實很脆弱。
傳說中,武祖對付早期義體人,就特別喜歡“摘腦袋”的一手。
武祖長拳之中,確實存在一招針對義體人頸部的手法,可以松脫這個保護結構。
這是兩個生死與共的戰友一同創造的一種早期武術技巧,也是“破械武技”的發端之一。
這是松島宏唯一掌握的破械武技。
“哈!”在這一瞬間,松島宏爆發出全身的力量。所用能夠動用的關節都在這一瞬間爆發。
“啊!”格朗多拉發出一陣短促的尖叫,腦袋被整個拔了出來。由于他使用了原裝的脊椎,所以連帶著連他的小腦都差點被扯了出來,生物組織徹底暴露。
松島宏長舒一口氣:“頓開金繩斷玉鎖…心情竟是幾十年來前所未有的舒暢啊…”
“啊…”格朗多拉的意識幾乎被痛苦淹沒。但松島宏卻不打算停手。他拋起格朗多拉的腦袋,然后閃電般的一拳打在格朗多拉的腦門上。
格朗多拉的金屬腦殼沒有動。但是根據動量守恒的原則,其他東西飛走了。
格朗多拉從義體的后腦部分噴了出來,濺在了道場的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