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恩海以前是一個頂好的大夫。在地壇醫院的神經外科當主任醫師。那個時候他要害不到四十歲,對于一個“醫生”來說,可謂是最好的年華——不管是技術還是體力都是第一流的。他頗開發出幾個神經外科的技術,發過一些論文。
那個時候也是手術連軸轉的,每天都忙得快要昏過去。
但是那個時候的自己,毫無疑問是幸福的。
即使到了今日,陶恩海依舊可以如此斷言。
每拯救一個生命,他就感覺自己的價值得到了實現。
實際上,也有一些研究機構的人找他合作,希望他從臨床轉到科研上來。有那么一次,他幾乎被人說動了。那人告訴他,全新的技術可以拯救更多的人。這樣比他在手術臺上要更有效率。
陶恩海承認,他當時確實動搖了。
醫療技術的進步,比醫生個人的奮斗更加有效。
但是,陶恩海最終還是拒絕了那次機會。
他還記得自己小學的時候讀過一篇小短文。
在暴風雨后的一個早晨,一個男人來到海邊散步。他注意到,在沙灘的淺水洼里,有許多被昨夜的暴風雨卷上岸來的小魚。它們被困在淺水洼里,回不了大海。用不了多久,淺水洼里的水就會被沙粒吸干,被太陽蒸干,這些小魚都會干死。男人看見前面有一個小男孩,走得很慢,而且不停地在每一個水洼旁彎下腰去——他在撿起水洼里的小魚,并且用力把它們扔回大海。這個男人停下來,注視著這個小男孩,看他拯救著小魚們的生命。
終于,這個男人忍不住走過去:“孩子,這水洼里有幾百幾千條小魚,你救不過來的。誰在乎呢?”
而男孩的回答是:“條小魚在乎!這條在乎,還有這一條,這一條,這一條…”
這是陶恩海的心跳。“這條小魚在乎”他最終對那個機構說道,研究新的技術,不需要那么強大的臨床實踐水平。那并不是非他不可的工作。而手術臺上,卻的的確確的存在“非他不可”的病人。
那個時候的陶恩海,對自己的技術還是非常自負的。
如果為了“拯救其他人也能拯救的、更多數的人”,而忽視“眼前可以拯救,且非他不可的人”…陶恩海覺得,這就是過于重視“手段”而忘卻了“目的”。
——真是傲慢啊。
躺在沙塵之中的俠客陶恩海回憶這一段的時候,腦海中閃過了如此的念頭。
當然,這一段歲月的結局不是那么愉快 那家醫院給他最深刻的記憶,是一把刀。救人的刀他很熟悉,但是殺人的刀…在七十歲之前,他就只見過那么一次。
在這之后…
沙塵之中,一個人走了過來。他看見陶恩海,俯下身體,道:“陶大俠,您現在感覺怎么樣了。”
“還好。”陶恩海擺擺手:“如果沒有源源不斷的高壓電,伊沃路細胞侵蝕病程也不會加速。它們只是穩定在侵蝕我的腦呢。不會怎么樣的。”
說道這里,陶恩海很想撇撇嘴,或者翻個白眼。
基準人有一點不好——由于金屬基蛋白質的緣故,基準人沒法承受核磁共振。這玩意對他們的傷害比較大,會造成嚴重的神經信號紊亂,嚴重的情況下,甚至會給腦部留下永久性的損傷。另外,金屬基蛋白質自身也會干擾核磁共振的結果。
當然,后來自己的團隊也開發了很多其他的檢查手段,代替核磁共振。比如說,依靠基準人更強的抗輻射能力,去做輻射造影;又或者利用基準人的抗機械損傷能力,直接做創傷性檢查。
但是,核磁共振的一些機能依舊是無可替代的。
陶恩海覺得,如果這個時候要是有個核磁共振檢查一下,就能更準確的做出診斷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等著打開組織再觀察情況。
“怎么了?小盧他已經準備好了?”
“這個…盧大俠說,他還要準備一下。”
“小盧”名叫盧修,是陶恩海最近三十年收的助手——按照江湖一點的說法,也算是“弟子”。
待會就是盧修給陶恩海做腦區分離的手術。
陶恩海搖了搖頭:“這算是我對不起他。原本按照過去的規矩,醫者不自治,血親、密友的大手術也不會親自做。只是現在是在沒條件啊。算是我對不起他。”
由于科學與技術發展的限制,“醫學”,尤其是“臨床醫學”這一塊依舊是一個充滿主觀的地方。臨床醫師的技術有著高到不正常的重要性。很多時候,復雜的人體,就只能依賴臨床醫師的判斷。
這些判斷維系著生命的重量。臨床醫師的決斷可謂是承受生命之重——這已經是可怕的壓力了。
若是在這份重量下再疊加“私人感情”的重量,醫師本人恐怕會承受不住。
所以舊時的醫院有不成文的規定,親朋好友的大手術,不能讓醫生自己來。有些比較嚴格的地方,甚至不讓那醫生進手術室的門。
陶恩海 現在倒是可以不受這限制了。二百年來,他經過幾番波折,人生幾經跌宕,早已去留無意、寵辱不驚。就算要給親兒做手術,他也能做到等同平素。
但是他的弟子還做不到這一點。經歷還是不夠。
可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前來馳援的地球群俠里,沒有人可以執行這樣的手術——甚至能做神經外科手術的人都沒幾個。
“另外,白漫大俠的義體調制做好了嗎?”
“白漫要我來跟您說,他義體重制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了。”
“那挺好啊。”陶恩海倒是很高興:“那玩意可算是沒有浪費。”
陶恩海原先的義體里面,還有一個小型的仿星器——這個仿星器甚至可以給飛行器供能。只要他坐在飛創的操控座位上,飛船就有源源不絕的動力。
他原先的義體被神速王破壞了,這個仿星器自然也就落了下來。
陶恩海要么將這玩意轉成一發核武器,去拼掉幾個人,要么就將它交托給其他俠客。
醫生自然是選擇了后者。一發核武器,還是小當量的在戰術核武器,對局勢不會有太大的影響,而且多弄一些炸藥就可以替代了。
但是俠客手中的仿星器,卻可以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白漫”就是繼承那個仿星器的地球俠客。他原先是在舊大陸活動的,一年前來打新大陸,想要前往南方做一件大事,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陶恩海墜落地球的時候,他也算恰逢其會。
而這位白漫先生,就是此次來援的地球俠客中武功做好的人。他是最有可能駕馭這東西的俠客。
只是,想要將仿星器安放進義體,也是有講究的。剩余的地球俠客也是紛紛出力,幫助白漫造出一具能與仿星器相匹配的義體。
在盧修完成了陶恩海的腦區分離手術之后,陶恩海的大腦高級功能區,就會交給白漫,由白漫負責沖出去。
而其他的俠客也會各自突圍。
某種意義上,這些俠客都可以算是“誘餌”。最關鍵的,就是讓如此脫胎換骨、即將步入陸地神仙境界的白漫給送出去。這樣一尊俠客的存在,能夠給半個地球的守護者帶去壓力。
其他俠客都有可能會死。
當然,每一個俠客都知道這一點。
每一個俠客都承認這一點。
“傻孩子們喲。”陶恩海搖了搖頭:“還有,阿碳兄弟那邊…應該不會有人再來了吧?”
阿碳是負 責外外圍巡視的俠客。他們的任務,是找到來馳援的俠客,將那些俠客帶過來,集中力量,避免無謂的損失。
這也是陶恩海最先發起的。地球群俠原本的目的,也就是在外圍制造混亂,讓陶恩海有逃跑的機會。
但是當庇護者利用“添油戰術”添出了天羅地網,將俠客包了圓之后,陶恩海主動找到了那些俠客。
他將自己帶來的技術資料分到了每一個俠客的手上,并約定好,無論是誰,只要逃出去了,就將這些技術資料共享給全江湖。
每一個俠客都有。同陶恩海的話來說,總不能讓人白來。
“阿碳兄弟還沒有回來。不過,短時間能來的俠客應該也都來了。沒趕上的,也都不會再到這里來,而是像刺殺末那騎士團副團長的那個俠客一樣,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打打游擊。”那俠客有些唏噓。
不會再有援軍了。
“也好。阿碳兄弟回來的時候,白漫兄弟的義體也就好了。我那徒弟也就非得把我送上手術臺不可了。”
陶恩海笑了笑:“那我現在還能再躺會,再想念想念老朋友。”
醫師繼續沉浸在回憶之中。
——話說回來,我第一次見到老板,是吃的…等等,那會好像是在會議室。啊對,第一次見他們兩口子的時候,是在吃北平烤鴨…
此時此刻,數十公里之外,向山一行人正在逼近官府的封鎖線。
“大概三十一小時之前,他們就在這附近。”向山道:“想要沖過去,就得小心了。”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