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那騎士團團長被刺殺后的第五天,也是全城戒嚴后的第四天,城北的貧民窟內出現了一則流言。這個地方新出現了一個零件販子。這位小販手里有相當多的零件,并且零件的質量都相當不錯,屬于那種沒有什么金屬疲勞,至少可以用十年以上的。
這一則消息迅速引起了松鷹城情報部門的注意。他們在戒嚴后的第六天來到了貧民窟內,并且調用監控系統觀察了這個傳說中的小販一陣。
然后,他們得出了結論——這個小販應該不是俠客,但可能與綠林有一定的聯系。
這家伙手中的零件大多是半新不舊的,有一些屬于武道用義體的常見規格,但很少有官府軍隊制式標準的,所以應該不是殺死士兵之后得來的。
“疑似綠林淘汰下來的舊零件。”某位情報官員在備忘錄中如此記錄道:“那些匪類將某些難以二次溶解、回收的零件當做廢舊品來買。這個小販可能只是他們的銷贓路線。”
“唯一的疑點在于,這些零件的磨損率都不是很高。但如果該綠林組織對武道有追求,淘汰零件的速率較快,也是有可能的。”
“考慮到三個月內庇護者方面可能要組織針對綠林的圍剿活動,所以應當派人對這個小販進行監視。但這個小販本人并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以上就是松鷹城情報部門的評價。
向山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在這些鷹犬人物的監視之下,靠在塑料布圍成的小小空間里。
他早就發現那些監視者了。他現在將所有可疑的物品都寄存在了松島宏哪里,身上只有少量零件從綠林身上隨便拆下來的,臉上也借助松島宏的面部裝飾,做了個更逼真的偽裝,也不怕那些家伙來查。
他可是強忍著透過半透明塑料膜去看那些監視者的想法。
這就是平民窟的房屋了。看上去它有點像是小型的塑料大棚,直接用顏色并不統一的塑料布圍成“私人空間”。
基準人對溫度有較高的需求。而義體化之后,賽博人對氧氣的消耗大幅降低,但是卻會害怕風沙,所以這種能夠阻隔空氣流動,但是卻能透光、保持光伏板運作的居所,就格外適合這些只剩下一點點光伏板的人類了。
當然,如果義體化程度不夠高,那住這里就有些問題了。
按照松島宏的說法,經常有義體化程度不夠高的人在這種溫室里睡到缺氧而死。
如果義體話程度不夠高的話,還不如去領主開放的大樓低層碰碰運氣。那里比較接觸陽光,但至少通風還不錯。
在這個貧民窟,一無所有的人生生死死,人口流動率很大。
一無所有的人們隨便找個一無所有的棚子鉆進去,就相當于有了個家。
這地方很適合藏一個人。
如果向山擁有同位素電池這種工作時間以“年”來計數的能源,那地下河倒也不錯。
只是現階段,向山仍舊需要靠陽光發電。
而經過美以美大廈刺殺事件后,大多數地下河口或者下水道口現在都處于監控當中。
頻繁出入的話,暴露的風險同樣很大。
所以在松島宏的指點之后,他就來到了這里。
據說松島宏還對這一代居民抱團的小組織打了個招呼。這種松散組織幾乎沒有什么實權,而且難以禁止,所以就算有點越過戴森原則的意思,庇護者們也不會太過深究 此時此刻,向山算是徹底的無事一身輕了。
向山現在就在這里等待下一場沙塵暴的揚起。
他現在沒有必須趕著做的事情,也不需要準備炸彈一類的一次性武器。不需要教育弟子。
末那騎士團研究資料也已經交了出去。
啊,順帶一提,向山還順便在松島宏那里留了一份第一代玉鼎菌的備份。
這備份是裝在一個特質的試管里的。在那支試管里,酵母菌對吸收培養基的養分而逐漸生長。在這個過程當中,培養基當中的水分會不斷蒸發。而試管的密封蓋內側有個暗格,內藏了可以與水分子結合的金屬鹽。這個暗格會吸收掉蒸發的水分,使培養基越來越干燥。
當培養基消耗道一定程度的時候,玉鼎菌就會停止生命活動,分裂出孢子繼續休眠。
到時候,只需要將它塞進保管藥品的冰箱,就可以存放許多年了。
如果日后有看得過眼的俠客,松島宏也可以將這些孢子分一份給他們。
這樣的話,這種戰略資源就能惠及更多人。
當然,倒不是向山不想直接將之放入自然界,讓所有又需要的人自取。
只是這樣做,會取得難以預料的效果。
微生物有一種可怕的機制——遺傳信息的橫向傳遞。
正常生物的遺傳信息,只能垂直傳遞,從親代傳遞到自帶,從父母傳遞到子女。
但是微生物卻可以做到遺傳信息的橫向傳遞——個體不止獲得親代的遺傳信息,還可以獲得“兄弟姐妹”乃至其他人的遺傳信息。
舊世代,抗藥性極強的“超級病菌”之所以層出不窮,就是因為細菌可以簡單做到遺傳信息的橫向傳遞。一個細菌偶然獲得抗藥性之后,這個特性就會很快蔓延到其他微生物身上。
有些寄生蟲也會導致自己的基因與宿主基因水平傳遞。
逆轉錄病毒也可以導致更高級生物之間的遺傳信息水平傳遞,但并不像微生物之間那樣簡單。不過也有學說認為,遺傳信息的橫向傳遞,可能是演化的另一種關鍵動力——甚至人類之所以是人類,就是因為我們的猿類祖先感染了某種病毒,而獲得了外來的遺傳信息。
玉鼎菌是高度智能設計的產物,里面有許多基因組,完全是人類原創,不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若是將之放進野外環境,卻沒有全滅,那么遺傳信息橫向傳遞下,會發生什么后果,沒人可以預料。
向山當然不會去做這么恐怖的事情。
他就只是呆在棚子里,靜靜的等待風起。
以及閱讀自己的記憶。
他的精神緩慢下沉,再一次落到過去的自己身上。
2043年12月,羽田國際機場,年僅12歲的神原言葉氣鼓鼓的盯著自己面前的壯漢,眼角淚花打轉。
神原尊本想吧自己的的女兒一把抱起來,但神原言葉氣鼓鼓的打開了爸爸的手。
“言葉!”一旁的年輕女性有些生氣了:“爸爸現在就要去國外了,去很危險的地方,你難道要帶著這樣的表情送爸爸出國嗎?”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神原言葉低聲吼道,神情如同兇狠的小型犬一樣。
神原尊覺得挺難為情的。他低著頭,道:“對不起啊…”
小女孩還是不理他。
神原尊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妻子,思量了一下,開口道:“真的很對不起…”
“不用道歉,親愛的。”女人為他抖了抖因為下蹲而弄皺的外套,溫和的說道:“這是很重要的事情,不是嗎?”
“是啊。”神原尊嘆了口氣:“我甚至都不能跟你說‘這是最后一次’…我永遠都無法這么保證。那片土地上的人類,還有語言。我的命運,很早就和它們交織在了一起。”
“所以你從來不送我上學。”小女孩嘟囔道。
女人皺眉:“言葉,你…”
神原言葉嘴一癟,轉身就想跑。
但這個時候,另外一個人按住了小姑娘的腦袋,同時將一組機場商店買來的精美玩具塞到她的手里:“小朋友就不要亂跑啦!老老實實呆在爸爸媽媽身邊。”
神原言葉愣了一下:“謝謝你…不對,你是誰?”
小女孩很警惕,懷疑自己可能剛剛離家出走還沒三步就遇上了傳說中的兒童誘拐犯。
但是爸爸很快就打碎了小女孩的妄想。
神原尊驚訝的叫道:“向?你怎么在這里?”
用日語說完這句話之后,神原尊才驚覺用錯了語言,連忙用小姑娘聽不懂的語言又說了一遍。
“哦,這個啊。”向山指了指時刻表:“轉機。我在你們研究所的官網上看到了你的消息,還想著你會不會也是今天去合眾國,結果一下飛機就看到你。哎呀,本來就想著順便買點禮物還寒暄一下的,就看到你和你女兒…這個…”
神原尊的妻子用兩只手抱著兀自扭動的女兒,臉上還是保持著幾分禮節性的微笑:“親愛的,這位是?”
“哦,這位是我以前在聯合國的同事,共和國的向山。我們結婚的時候,那個項目保密級別還不低,他們不能隨便離開。但是言葉四五歲的時候來過一次。你大概不記得了。”神原尊介紹了向山之后,又對著向山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位是我的妻子,名字叫做…”
“很久不見了,美久女士。”向山伸出手,和女人握了握。
“啊,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看我這記性。”女人很是抱歉的彎了彎腰:“我其實經常聽我丈夫提起您的名字,只是沒記住您的長相。”:《讀檔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