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九太阿推門而出,看到的卻是被一名護衛武者牢牢按在地上的義體人。
他不由得問道:“這是在搞什么?”
“閣下,我只是在控制這個可憐的家伙,避免他做出什么失禮的事情。”那名武者熟練的鉗制住那個義體人的肢體,同時用力壓住他的脖頸。
好在改造率拉滿的義體人基本不用太考慮呼吸問題。那個義體人劍戴九太阿出來了,出聲道:“閣下,是我啊…”
“哦,我記得這個聲音。你是明鏡閣下?你還沒死啊?”戴九太阿點了點頭。確實有這么一號人物。他本來是亞平寧·趙的秘書官,后來亞平寧趙跑來末那騎士團尋求庇護,這家伙也被暫時派遣到本格爾手下協助處理工作。
而現在,亞平寧和本格爾都已經死了。這么個人卻還活著。
戴九太阿蹲下來,道:“昨天夜里實在是太混亂了,我還以為你也遇難了。”
“那個…我其實是提前逃了。”明鏡道:“在少爺生物腦被破壞的時候,我腦子就一片空白,然后逃走了…聽說本格爾閣下也遇難了…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頗為羞愧。
——那你可真夠幸運的。
戴九太阿在心中補充。
如果“六龍教使臣”那人格覆面與“那個俠客”的對話被聽到了,那么他的人格覆面就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去殺死這個人的。
“沒有死就好。恭喜你。”戴九太阿點了點頭,然后看向壓制明鏡的武者:“為什么要這樣對待他?這個人我認識,是護衛武裝內的仁人志士,是我們忠實的戰友。”
那武者語氣很不以為然:“他試圖向團長閣下與長官閣下申請不合理的要求,并且不聽勸阻。保護會場是我的職責。”
戴九太阿朝著會議室里看了看,確信亞述和阿米爾卡雷都離開了,才道:“現在里面的談話已經結束了,你放開他吧。”
那武者不情不愿的點了點頭,松開手,同時還說道:“閣下,您要相信我,這種人實質上就是個無賴。他不過是驟然失去了自己的前途,妄想用不合理的方式將之彌補起來。這種人…”
戴九太阿搖了搖頭,制止了這位護衛繼續說下去。他問道:“你想要做什么?”
“少爺的生物腦損壞了。但是,他是配合末那騎士團做人格覆面實驗項目的。這里有他的記憶備份!”明鏡道:“只要提取出這些記憶備份,將之覆蓋到空白的克隆生物腦上,同時粘貼、修剪、拼接不同假性人格覆面的反應,一定可以還原出亞平寧·趙的人格…”
戴九太阿嘆了口氣:“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明鏡想要說什么,但是合成器只傳來了意義不明的白噪音。
戴九太阿搖搖頭:“你的忠義,我確實很感動。但是這是毫無意義的。”
“少爺還是可以作為人活下去的。假性人格覆面轉真性人格覆面的例子并非不存在…”
“是啊,你要想清楚,現有的成功例子,都是來自于‘哪里’?”戴九太阿如此問道。
“這…”
明鏡其實是清楚的。自己的少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傳說”相比吧。他雖然是庇護者,尊貴而有力,但是卻不可能成為“神話故事”中的一員。
“而且,就算你真的做成了,那也毫無意義。”戴九太阿很是耐心的解說到:“如果,存在一個克隆的空白大腦,直接載入了我的所有記憶,與我在絕大多數問題上有著完全一致的判斷、看法——那在法理上,他也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而不會被看做是‘我’。他不能染指我的私產,或者繼承我的地位。而他若是想要得到我的社會關系,那么就的靠‘欺騙’。”
“你的少爺,卻是明明白白死在記錄之中的。他騙不了任何人。所以,就算你成功了,他也只能作為‘有庇護者記憶的平民’而活下去。”
“但是…但是…”明鏡有些語無倫次了:“他們打算刪掉少爺假性人格覆面的數據!”
“噢。”戴九太阿點了點頭,卻不是很意外:“很正常的做法。我記得你是亞平寧少爺的秘書官?在參與實驗項目的時候,科研騎士應該有給你們看過相關條款吧?就算亞平寧少爺不想看,作為秘書官,你應該也有職責看一看。”
秘書官點了點頭:“我確實是看過…”
“那么你應該知道,這里面其實有一個條款,是用來保護志愿者的——即‘未經信息源意識授權,則不能利用假性人格覆面代碼’。按照這個條款,亞平寧少爺去世之后,所有的實驗就得停止了,因為相關授權是永遠也不可能取得的了。”
亞平寧的假性人格覆面會被刪除掉,只留下已經有統計學意義的實驗記錄數據。
這是一個正常的流程。
“我知道。但是,這一般沒有人會認真遵守吧?”秘書官道:“那硬盤里的東西,確實是少爺沒錯啊!一樣的思考,一樣的判斷…”
“對。但是‘能做出一樣判斷’的,卻不一定是‘人’。”戴九太阿聳聳肩:“蠻遺憾,現在的主流思想,就是不能給‘假性人格覆面’賦權。不然的話,我們就得將絕大多數能運行最低版本人格覆面的智能設備當做‘擁有人權的個體’來看待了。”
這實際上是一個倫理學問題。科研騎士團不是太關心這東西,反倒是江湖那邊很注重這個。
江湖上的俠客,就經常在匿名社區做公開辯論,爭論是否應該給“假性人格覆面”賦權。
“假性人格覆面”的標準十分簡單。只要一個智能程序,能夠偽裝成一個特定個體,并讓所有熟悉這個個體的人都瞧不出破綻,難么它就可以是這個人的“假性人格覆面”。
“假性人格覆面”實質上是一個非常寬泛的概念。它的界定標準與“圖靈測試”類似,都是邊界模糊的東西。
最初誕生的假性人格覆面,是特指“計算機模擬神經信號來演算的人類思考”。
但隨著這個概念的演變,就連“附帶一個巨大數據庫的聊天ai”都被劃分到“假性人格覆面”。
據說這個概念最開始來自舊時代的某個邊緣小項目,是一位大佬的游戲之作。但是在二百年前,它伴隨著某個歷史事件,攪動了整個世界。
從那時起,爭論“是否應該給假性人格覆面賦予自然人權利”,就是江湖之中永恒不變的話題。
只是,這個事實也確實讓很多人驚覺了一件事。
人類引以為傲的“自我”,其實沒那么了不得。
或者說,“自我意識”這個東西,本質上就是一個聊天軟件,是用來駕馭語言、提升群體內信息流動能力的。它和聊天ai沒有太大的差異。
因此,如果真的要賦予假性人格覆面自然人權利,那延伸開來,就是“相當一部分現代智能設備都應該被賦予自然人權利”。
畢竟,“沒有覺醒自我的電腦”,可能也只是“還沒有安裝先進的聊天ai”。
這可太荒唐了。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可怕,但現實就是這樣——現在,對于“自然人權利”的范疇,是集中在“生物腦”而非“自我意識”上的。
“生物腦”與“自我意識”都是獲得自然人權利的“必要非充分條件”。
只有自我意識而沒有生物腦的假性人格覆面不具備自然人權利。而克隆的空白生物腦,則因為沒有意識,也不被作為人來看。
而科研騎士團則對此表示贊同。
這倒也算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了。科研騎士團和江湖人,在學術層面上其實也算是一個整體。
江湖人在搞純理論或者純工程應用的探索是,經常援引科研騎士的成果。有些人在“致謝”的環節,還會帶著嘲諷的語氣列一列科研騎士的名字。
而科研騎士偶爾也會用江湖人公布的成果——當然,這個時候,他們通常會說“根據一段來自網絡的資料”“網絡上有一種思考認為”之類的話。
科研騎士也不覺得這是一種侵犯。因為俠客們經常發表成果不署名的。
而俠客也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妥。他們和科研騎士做學術交流,通常都維持著一個“殺進去、搶論文、殺出來”的流程。
也正是因為如此,江湖上關于“假性人格覆面的倫理學”討論,也影響到了科研騎士團內部。
在所有人眼中,亞平寧·趙的假性人格覆面數據都不算人。
“可是…可是…”
“你也別可是了,可憐的朋友。”戴九太阿嘆了口氣:“這玩意不是你想象中那樣,很有儀式感的事情。刪除幾個文件而已,可能只是一個念頭、一個指令的事兒。非常有儀式感的人,最多也就給你弄個鍵盤,敲一下按鍵——這個過程,甚至可以由騎士學徒來完成。”
“所以你跑來這兒伸冤的功夫,你所想要保護的數據,大概已經被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