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遠處看去,松鷹城甚至有幾分像一個巨大的盆景。
對,一點沒錯,盆景——一個小盆里有少量的高大植株,然后土壤表面覆蓋著厚厚的青苔。除此之外,再無雜物。
只有“植株”與“青苔”,而不存在“介于兩者之間的植株”。
整個松鷹城,有五棟高度超過三千米,占地超過十萬平方米的巨型建筑。而除此之外,整個城市就不存在超過十米的建筑了。
遠遠看去,松鷹城仿佛只存在這五棟超級大樓。而地面之上的東西,就只是垃圾堆而已。
向山遠遠眺望:“哦豁,這就是松鷹城啊。”
從那幾個官府鷹犬的記憶之中,向山也大致了解了這五棟大樓的構成。
這五棟大樓,有一棟屬于科研騎士團的大騎士長。它名義上的主人,是加拉帕戈斯圣殿的圣騎士摩根·里貝斯金德。盡管這位圣騎士從未來這里看過一眼,但是有許多掛在他名下的實驗室就在那種大樓之內。
而余下的四棟大樓,名義上則都是當地領主阿米爾卡雷·趙的私有財產。這四棟大樓的一百層以上都是領主私用的。這些大樓內,有垂直式工廠、巨型聚變反應設備、武器庫、兵營以及大量的個人生活空間。
而一百層以下,則開放公用,亦是領主的慷慨大方。
這四棟大樓之中,有一棟的底層被充作“政務大廳”,用于處理各種民事的行為。
基本上也就是“發放福利物資”、“舉報某某人違反戴森原則”或者“志愿效忠領主”一類與基層相關的事情了。
反正這個時代也沒有真正的法律。
其余三棟大樓的低層,則淪為了平民窟。
原因非常簡單。盡管領主開放了這些大樓的底層,但是他本質上并沒有義務給這些地方鋪設電路、自來水管道之類的東西,甚至連電梯都沒有。
當然,在不損傷大樓承重結構的前提下,低層人員倒是可以自己鋪設。
但那些人卻不一定有技術,能夠做成這種事。
而樓層越是高,上下樓就越是麻煩,運送物資的成本也就越發昂貴。
可以說,二十樓以下,還有普通居民居住。而二十樓向上,就是越往上越貧窮了。
只有在外面走投無路的人才會想著到這里來討生活。
而不幸的是,這個時代,這種人往往屬于“低改造率”的人群,甚至是“自然人”。
而改造率較低的人群,比高改造率義體人有一個致命缺陷——他會排泄大量的代謝廢物。
而樓層的下水管道…或許幾十年前還有用吧。
總之,越往上,就越是慘不忍睹。
一直到九十層之后。
張先沖的記憶里,語焉不詳的提到,三棟大樓的九十層到一百層之間,有很多黑幫大佬、平民武道明星居住。
這些人改造率都很高,除了電能之外,需要的資源很少。
而居住在距離“庇護者”最近的地方,就讓他們感覺到無限的榮耀。
但這些樓層也只是維持著表面上的“秩序”而已。其內部魚龍混雜,混亂之處,就連五六十層的超級貧民窟都有所不及。
“黑幫么…”向山晃晃腦袋,將張先沖的“情緒”斬斷。
張先沖作為一個“秩序”的向往者,對這些人帶有強烈的恨意。向山甚至都有些難以分辨,自己對這些底層黑幫的鄙視,到底有幾分是來自于自己舊世代的觀念,又有幾分是來自于張先沖的“傲慢”。
在向山看來,張先沖的“秩序”,不過是某種“慕強”的心理罷了。裸猿的大腦會本能的期盼強大的英雄出現。
他對下層混亂與罪惡的看法,或許充滿了這種貫穿原始時代至今的偏見。
向山時常告誡自己,這是一種錯誤的思想。這種想法并非正確的。畢竟,道德可以由強者定義。當“貧窮”被認為是“美德”的時候,強者甚至會自動披上“貧窮者”的名號——畢竟科研騎士都被認為是“守貧美德”的象征了。
“畢竟現在強者可是物理意義上的掌控者弱者的嘴啊…”向山低聲喃喃。
崔骸道:“前輩您在說什么?有什么吩咐嗎?”
向山搖搖頭:“沒有。按照原定計劃,你們先去松鷹大樓周圍…我先離開一小會。”
向山如此說著,便和其他人分開了。
“進城”這件事其實一點也不難。城市沒有任何城墻,也沒有任何的哨崗。只有少量巡邏的武者而已。真正的警備力量,全部都安置在領主和圣騎士的“私人區域邊界”上。
攜帶武器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因為戴森原則不禁止任何人持有任何東西——只要不是盜竊或搶奪其他人的財物便可以了。
這些人在城市之中行事,并沒有什么不便之處。
向山也不是保姆,不至于負責得面面俱到。
崔骸點了點頭,道:“好的前輩,尤基師弟和這個小女孩就暫且交給我們吧。”
向山揮揮手讓他們離開,但旋即想起來了,出聲道:“還有一件事,如果你們能夠找到比較…能夠寄養這個小孩的人家,就…姑且記下來吧。”
崔骸有些為難:“但是…前輩,我們都不是本地人,這倉促之間的…很難找到啊。”
“盡力去找就好了。”向山揮了揮手。
說實話,他還是頗為矛盾的。
小家伙的腦部缺損,確實有可能需要與內功同源的康復療法幫助。但是向山卻不確定,這個年代還有沒有合法進行這種康復療法的機會。
因為你很難將這種療法與“修煉內功”區別開來——兩者的差別全在藥物注射之后,大腦進行的思維活動。
而修煉內功,幾乎就是“成為俠客”與“放棄庇護”的代名詞。
可向山又不大愿意帶著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來行俠。
這不管是為了小女孩著想,也是為了自己著想。若是沒有深入思考自身與世界的處境,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待在江湖里,若是遇到什么嘴炮,難免心生動搖。
張先沖那種便是一個例子。
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
好在這個問題也沒有到一定要解決的時候。
“啊,還有一件事,如果發現了官府力量大規模調動,或者三天之后都沒有等到我,那就不要等了。”向山揮揮手,一個人走在城市之中。
向山此刻就走在一棟超級大樓的影子里。大樓的陰影覆蓋了整個街區,一直延伸到城市之外。
而向山則調低視覺的優先級,感受城市之中無處不在的信號。
這些信號可以是民用,當然也可以是領主軍用。這遍地的信號基站,就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刻,讓全城的軍隊與武者組成巨大的軍陣,圍殺俠客。而必要的時候,庇護者們也能夠一個指令,癱瘓掉大多數平民的義體,保證針對強大個體的行動不會誤傷。
所有的平民都有可能成為官府的眼睛與耳朵。
向山的意志在奔騰。大量的數據寫入芯片之中,將注冊表重設,偽造MAC地址。
他的意識沉入了自己想象出來的一個空間之中。在這個虛擬空間之中,網絡信息將以具象的形式浮現。
網絡冥想室,開。
他在存神冥想,改變自己的思維方式,將自己思維的一角轉化為超文本的形式,并入網絡的一部分,將“抽象”的感覺塞入布爾運算支撐的網絡之中。
這就是“萬維網冥想法”——一種比HTML冥想法更為高級的內功鍛煉手段。在與世界的信息交互之中,修行者意識更迭的速度會更快,更接近“駭客”所需要的那種形態。
“網絡冥想室”可以看做是一種進行萬維網冥想時的輔助性程序,可以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
但是向山卻擔心,自己意識內所記得的網絡聊天室版本,屬于“已經被徹底淘汰”的東西。
這功法絕對不是“越古老越強大”。越是古老的“網絡冥想室”,就越是容易被鎖定其特征,也就越發容易被破解掉了。
向山甚至擔心,會不會自己這邊開了網絡冥想室,領主那邊就直接掌握了他的準確定位。
所以,他非得在萬全的狀態之下一個人嘗試。
向山感覺到頭腦漸漸活躍起來。已經沉寂了很久的索緒爾神域被重新激活。
更多的內功技法從回憶之中涌出。
可下一瞬間,他意識里就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手”在阻礙他信號的發送。
緊接著,一個信息簇被發送過來。向山周圍的人同時震動,然后驚叫著跑開。
向山也混入人群之中。
因為就在剛才,所有人都[有趣]感覺到了同樣的事情。
他們的腦海之中,莫名其妙的浮現出一個念頭。
“為什么還在使用這種古老版本的網絡冥想室?聽好,如果不是我在這里的話,你已經完蛋了!”
這個事情說不定很快就會被官府知曉。必須要小心。向山很想做出回應,但是他卻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魚餌”——如果他回應的話,會不會被進一步鎖定?
從剛才的事情來看,對方并沒有把那個信息簇精準的發送到自己的義體內。
但最終,向山還是小心翼翼地回復道:“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