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全部都能看懂。
不需要流程圖、不需要注釋…甚至不需要借用機器來輔助。
他自然而然的就讀懂了這一行行一組組的代碼。
這不應該。
現在的人連“公元紀年”和“奧運會”都徹底忘記了,這說明,他昏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而從舒爾茨醫生所說的“逆信使浸泡劑”之類的生化制品來看,這個時代的技術,比他過去所熟悉的年代更加先進了——他甚至可以肯定,威爾·格蘭德道格那一身電子肌肉,在他所熟悉的年代,應該也是難以想象的東西。
但是,唯獨這個計算機技術…
“不是吧,今年都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了,你們居然還在用C語言…”
——雖然是一種變體,但是,從本質上看,構成這義體底層驅動的,仍舊是一種C語言。
哪怕比向山熟知的C語言更先進…
“在計算機科學的領域,人類反而停滯不前了?”
向山覺得自己的芯片又有點過熱…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不對勁…
——為什么最關鍵的領域,沒有任何技術進步?
——人類攀錯了科技樹…不,恐怕不是…
——不是“計算機科學停滯不前”,而是…“數學或物理停滯不前”?
現代的科學領域,實際上是一個渾然一體的大廈。基礎學科宛如根基,而其他的學科則是建筑。只有基礎學科的發展,才能帶動其他學科發展。
譬如說,沒有光學,就不會有顯微鏡,也不會有細胞學說。
沒有量子力學,人類無法觸及原子的領域,就不會有分子生物學。
諸如此類。
而決定計算機技術發展高度的,是數學和材料學——或者說數學與凝聚態物理。
向山按住自己的腦門。
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開心還是應該傷心。他腦海之中殘存的知識還可以用,他并沒有失去“反擊”的本錢,這是好事。但是…人類…
——冷靜一點,向山。
男人對自己這么說道。
這只是一具底層武者的身體。或許在這些鎮民看來,他們的領主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但或許這位領主在地位更高的人類眼中,也只是鄉下土財主。這條狗,也只能算是底層的武者…一塊芯片并不一定就代表現在人類的最高水平。
向山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小會。
“師父?”尤基察覺出向山情緒不大對。
向山揮了揮手,看向終端的顯示屏。他上下劃動了一陣子。
“不過,哪怕這家伙只是底層人士…這驅動寫得也太粗糙了一點。不僅缺乏優化,甚至連封裝都沒有好好做…”
“封裝”是一種神秘的編程技巧。它可以將一組代碼隱藏起來,僅僅留出了程序運行做需要的端口。這個過程,就好像用封印,將程序魔力的源泉封印起來,僅讓它可以方便的運轉。
封裝,可以避免對信息技術一無所知的用戶對數據進行不合理的操作,也能夠增強使用的簡易性。這個過程隱藏了類的實現細節,讓使用者只能通過程序員規定的方法來訪問數據。
“封裝是一個過程,它分隔構成抽象的結構和行為的元素。”新的回憶涌上腦海。這是一個程序員對他說過的話:“封裝的作業是分離抽象的概念接口與實現。”
沒有封裝,不僅意味著這些驅動實用性大打折扣,那些非法的訪問者,只要有辦法接入這個芯片,就可以任意改寫、扭曲其中的指令。
“封裝”,就是賽博內功之中的“任督小周天”。
只有完成了封裝,構成你內功的抽象概念,才算是自成一界,不受外魔干擾。如此,才算入門登堂。
向山起先還以為這里面會有什么陷阱。
但是,沒有。
沒有陷阱,沒有病毒,什么都沒有。
向山低著頭,喃喃自語:“尤基,你看到了嗎…練武不練功,到頭一場空。”
一個武者,就算外門武學修煉得再強,它的內在驅動若是只有這個水平…
那么任意一個掌握了內家功法俠客,都可以將它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的義眼看到的,只會是預先設置好的影像。他的義耳聽到的,只會是預先設置好的音頻。他的記憶會任由人閱覽,他的發聲器只會播放那個人希望他說的內容。
強大的武者,也只是更強大的傀儡。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要義體化。但是,自然人的武道宗師,就連最弱的賽博人武者都打不過。最高秒速百米的神經信號傳遞速度,根本跟不上賽博人武者的動作。蛋白質與鈣質構成的骨骼,與金屬或碳纖維骨骼輕輕一撞就會粉碎。
沒有內功抵御外邪,就連反抗的權利都沒有。
恐怕這些奴仆的驅動寫成這樣,就是讓他們連反抗之心都無法升起吧?
——而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在奴仆之中,這條狗也沒什么地位。
這個世界仍舊有反抗那些壓政者的俠客。而俠客多半是懂得內功的。他們同樣可以任意玩弄這些不懂內功的武者。
要么那些上位者必須選擇親自和俠客廝殺,要么,他們就有一批驅動好好封裝過的奴仆。
后一種奴仆雖然也有經過封裝的驅動,但這根本不算“內功”——他們不過是得到強者的“灌頂”,而獲得了封住自我,不讓外邪入侵的本領而已。他們不懂得使用這種力量。
尤基瞪大了眼睛:“沒…沒這么恐怖吧?”
他是在是不敢相信。之前耀武揚威,玩耍般撕開工人咽喉的強大武者,在老爺們眼中,居然只是…只是…
低賤至此的奴仆?
哪怕這是師父分析出來的,他也不敢信。
“你不能不信,尤基。”向山看著空空如也的犬型軀體:“這家伙本質上也是弱者…弱得可憐的家伙。但他或許都不覺得自己可憐。”
——你到底把地球變成了什么樣子!
沒由來的憤怒把向山自己都嚇到了。
他在向誰發怒?是誰有那么大的本事,將世界變成這個樣子?
“所以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給這些芯片重新編程了。”向山拿起了放在一邊的醫療終端:“尤基,接下來幾個小時的事情,你可能會根本看不懂。你先按照你們的規矩,把這個腦子處理掉吧。”
“哦。”尤基聽話的點了點頭,然后用一些廢舊的塑料纖維包裹住那個腦子,就這樣拿出門了。
而向山則取出了原本屬于狗武者的信息存儲設備,將之接到醫療終端上。他首先將醫療終端的系統備份到那個信息存儲設備里面,然后進入了操作系統的后臺。
發聲器模擬出了口哨聲。
感謝二十世紀末世界首富、Microsoft公司創始人、視窗系統的制作人。
這個系統居然是視窗系統的一個變體——想來到了這個時候,Microsoft公司已經沒法追究盜版軟件的事情了。視窗系統本身就是計算機歷史上普及度最高的操作系統,并且在二十一世紀五十年代,Microsoft也一度是開源世界里貢獻最為突出的組織。
很多人都熟悉視窗系統。對于程序員來說,這是入手必學的一門修法。
“我會惦念你對這個世界作出的正面貢獻的,大門君。”
…………………………………
尤基歡快的走在大街上。
真是很奇怪。明明只過去了一個晚上,但是這個世界在他的眼中就完全不一樣了。他現在仍舊沒有爸爸,但是他有個師父。這個師父雖然神經兮兮的,但是肯定是個大俠客。他以后也會是一個大俠客。
那些欺負過他的孩子也走了過來。但他們現在只是看了尤基一眼,就沒有繼續糾纏了。他們也知道,尤基撿回來的那個人很厲害。
尤基笑瞇瞇的。雖然他還沒來得及學習什么東西。但是他現在知道了,那些欺負過他的孩子,都只是所謂的“弱者”——將來自己則將成為弱者之劍,成為俠客!
多么了不起…
“啪”。或許是想得實在是太入神,尤基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
“走路不看路嗎?義眼壞了就早點去修!”那個被撞到的人似乎異常生氣,發聲器合成的聲音都有幾分顫抖:“尤利婭家的小鬼是吧?你什么意思?啊?”
“對不起對不起!”尤基本能的縮起身體,保護自己的自然身軀:“我剛才在想事情,對不起?”
“你想什么…你!”那人揪住尤基,但想來想,還是放開了:“下次給我小心一點!”
尤基這才看清,那個人叫做維利,是鎮子上的一個裝卸工。他小時候家里窮,沒有換上特別適合勞動的軀體,日子過得一直不怎么樣。他只能在工作忙的時候,給那些重型工人打打下手。
不過這活兒也干不太長。
尤基還記得,自己的媽媽也請過這個人幫忙。只不過尤利婭后來嫌這個家伙要價太高,本人又缺乏工作熱情,所以就再也沒有和他合作過了。
他吐了吐舌頭,加快步伐,來到位于農田旁的有機物回收槽那里。
賽博人的有機部分也會產生廢料。哪怕是向山那種除了大腦之外幾乎全部替換成人造義體的滿改造率賽博人,也是如此。向山的喉嚨那里偶爾也會滲出一些液體。那就是新陳代謝的廢物。
不過大部分賽博人是做不到只排泄這么一點的。
這里的旁邊就是公共廁所,地下是一個分解池,里面有基因工程制造的菌落群,可以以最大效率分解排泄物,還有其他的垃圾。另外,其他零星的有機物,也有有一個專門進入口。這個進入口看著像是一個水池。只要將垃圾扔進去,垃圾就會下沉,然后經過較為復雜的管道系統,被吸入分解池內部。
用水封住這入口,是為了防止外部雜菌進入分解池,也是為了防止分解池內的有害氣體逸散。
尤基將大腦連同塑料布一起扔了進去。噗的一下,腦子砸出了一個水花。
如果是向山,這個時候大概會雙手合十一番。向山不是佛教徒,不過他認為,這類繼承自古代文化的手勢,可以用來表達對敵手的尊重,以及對生命的尊重。
但尤基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哼著歌就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