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真實的,然后,內功的‘種子’已經確實的出現了…我把握住了。”
向山看上去很高興。
當然,想要靠僅僅一個停機指令就擊穿所有的虛擬現實,未免有點太過小看人類科技的進展了。
如果他現在真的是一個泡在缸中的大腦,那么連接他大腦的計算機,完全可以憑借內存管理,將任何有可能消耗巨量資源的模擬機消除掉。
如果在視覺表現上,那應該是“圖靈機消失”。
當然,這樣憑空消失,未免也太過突兀。
如果這個“連接大腦的虛擬現實”設計得再智能一點,那就會是“突然出現一枚飛彈/隕石/暴徒破壞掉圖靈機”。你每次想要構建圖靈機,都會因為某種意外而失敗。
當然總是對圖靈機玩死神來了的把戲,再遲鈍的人都會覺得有鬼。
而更智能的做法,就是讓這個虛擬現實直接給你一個幻覺,讓你認為“驗證已經成功了,所以我自己拆掉了圖靈機”。
如果敵方計算資源有壓倒性的優勢,那么硬頂也不是不行。
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更何況,向山所制造的圖靈機,并沒有那樣的能力——它只是一個雛形,而非成體。
因此,俠客在理解圖靈機的基礎上,還有一項重要的本領——觀想圖靈機。
通過重塑古老的觀想法,駕馭內在的意識,直接在生物腦之中構建出停機指令。
生物腦的數學結構,或許在圖靈機之上,所以圖靈機無法直接駭入生物腦,只能通過已有的“輸入端”——也就是刺激感知方面的神經,來欺騙生物腦。
對失去記憶的向山來說,這是必要的儀式。
向山通過徒手裝機,從過去的記憶里取得了觀想的對象,在潛意識中再次構建。
而最終的結果,就是觀想所得——這就是一點內功的種子。
或者說,真正斬破幻覺的“停機指令”,并非是向山面前的這一堆廢鐵,而是他借由這個機械結構圖靈機所構建起的,“內功的種子”。
它在機械圖靈機“卡住”的一瞬間,就在向山心靈之中重新燃起。如果這是虛擬現實,那么在那個瞬間,向山眼中的世界一定會出現問題。
只要再得到一枚高效的集成芯片充作泥丸,意與器合,器與神合,代碼自生,神通自成。
水平不超過人類文明的虛擬現實,迷惑不了一個內功有成的俠客。
向山重新開啟聽覺與視覺。
世界依舊在。
“在野外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做完了,回去吧。”
向山如此說道。
“哦…”尤基點點頭,然后才是一愣:“這就完了。”
“嗯,沒錯。”向山點點頭,就想要離開。
尤基趕緊拉住向山:“向山,等一下,我們不多談一點俠客的事情嗎?”
“剛才就是。”向山道。
尤基急的跳腳:“不是,不是這個…我啊!我!你不打算教給我一點什么嗎?”
向山轉過頭,玩味的看著尤基:“我剛才教給你的東西,就足夠你受用一生了孩子。這個世界還存在網絡,你若是吃透了這個,若干年后,你有機會自己成為武者的——你還想要什么呢?”
尤基咬咬牙:“我也想要成為俠客。”
向山饒有興致的反問:“為什么?”
“因為…”尤基咬牙:“因為俠客很帥!很厲害。”
“哦。”向山點點頭。顯然這個答案沒有打動他。
這屬于光看到俠客裝逼,沒看到俠客挨打。
從那位稅務官所說的話來看,這個時代官府與俠客的矛盾可不是一般的大。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俠客都是弱于官府的。
尤基再次思考:“成為俠客,或許可以讓我和媽媽過得更好!”
向山笑了:“那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小鬼。成為俠客,不一定可以讓身邊人過得很好。”
逼上梁山的人,哪有那么多溫良恭儉。俠客之中,不忠、不孝、不仁者比比皆是——甚至向山自己都不肯定,自己過去是怎樣的。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尤基哭喪著臉:“我就是想要當啊!”
向山雙手抱胸:“沒理由?這怎么行?成為俠客,屬于一輩子的事情。一旦染上‘俠客’的顏色,在官府眼中,這就是一生也洗不去的污點。”
“可是,我突然覺得,好像當不了俠客,就…就…”尤基抱著腦袋:“我也說不上來,就是…剛才聽了你的話…”
“又是為什么呢?”
男孩眉頭緊鎖:“你好像跟我說,不懂得內功有很大的壞處,可我從沒覺得這樣…有什么問題…但仔細一想,這可能是很大的問題?如果我從沒有覺得有問題的話…”
向山很想露出一個笑容。但是他現在沒有面部肌肉。
很好。
這個小子,確實有教育的價值。
“那么,先坐下吧。”
向山看著尤基,想要說點什么。這一瞬間,大腦之中涌出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他竟然不知道先表達什么好。
“要說的東西很多。”向山扶住額頭:“我得想想,先跟你說什么比較好…”
在教導他人的時候,人需要先理解自己想要傳授給別人的到底是什么。一個人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東西,那不算“明白”,只有當他知曉如何用陳述性語言,將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完完全全的傳遞給另一個人的時候,他才算是真正“掌握”了一個概念。
因此,教授他人什么事物,對于傳道者本身來說,也是一種更加深層次的學習。
這也是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忙于研究的學者愿意在名為“高等院校”的機構帶課的原因——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是現代大學的制度要求,但另一方面,“傳道”這件事也有利于學者整理自己的思路。
向山目前就處于這么一個狀態。他的大腦之中,有很多東西都被喚醒了,有很多東西朦朦朧朧的存在著。他無法捕捉到這些混沌的概念。
而教授他人,就要求他用“語言”來捕捉這些含糊的意義,將之轉化為能夠道明的東西。
傳授給尤基一些本領,確實有“報恩”以及“栽培”的成分,但這對向山也有很大的裨益。
這也是他想要“培養助手”的重要原因。這是屬于他的“康復療法”。
“尤基,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情,會讓你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領域。我不熟悉這個時代,也無法告訴你這意味著什么。有可能聽了這些話之后,你就很難向過去那樣平靜的生活——一旦你知道了某些知識,你就無法想象‘不知道這種事的前提下生活’的樣子。”
這就是“知識的詛咒”。
有些知識,確實可以被動的驅使人,做出一些無知的愚者難以想象的事情。
古典時代的先哲想要讓民眾愚蠢,也是基于這一點來考慮的。
尤基沒有任何退縮:“我想知道!”
“你要想清楚,這是最后的機會,孩子。”向山開口道:“無知的生活在安寧的世界中,不知道自己在忍受痛苦,未必不是一種‘幸福’。追逐一個光明的理念,卻始終處在求不得的苦境之中,也未必就是好的。”
“向山,你今天說的話都很難懂啊。”尤基撓了撓頭:“但是,我始終覺得,知道得多一點就真的很好。我知道向山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俠客不是完全的暴徒——這些事情都是我過去不知道的。我覺得這很開心。這就好像…好像…我也說不上來。就說,好像我以后也有一種選擇,可以過上,過上…和媽媽、舒爾茨醫生他們都不一樣的日子。這種日子說不定很…很…”
“自由?”
“對!就是這個詞!自由!”尤基鼓掌:“這個單詞好生僻!雖然芯片內置電子詞典里有,但是我幾乎沒怎么用過。”
“很好,既然你選擇了自由,那么,你說不定真的就很適合‘俠客’!”向山點了點頭:“‘俠客’,就是為了‘自由’而誕生的一群人。”
尤基眼前一亮:“俠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很快他就覺得不好意思了:“這樣可能不太好吧?向山…”
“這就是我要給你闡述的第一個理念,尤基。”向山閉上眼睛。某種來自過去的殘響在他腦海中回蕩,催促著他。
——為什么…會有這種…光榮與自豪…
“俠客并不是為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存在的。俠客是為了所有人的自由而存在的。”向山閉著眼睛,順著回憶說道:“我不否認,俠客之中,確實很有多人都是為了‘自己的想法’而選擇成為俠客。但俠客的誕生,就是為了眾人的自由。”
“自古以來,就有強大的事物欺凌弱小的事物。弱者的肉,被強者當做食物。有人說,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就好像強大的動物會獵殺弱小的動物一樣。但這是個錯誤的事情。人類進入文明時代以來,就通過建立在心靈上的共同體,將物質上的力量匯聚到一起,最終成為了自然之中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可以說,人類遵循的,是文明的規則。”
“但是,弱肉強食的本質,就是對人類想象的共同體的踐踏,這是一件錯誤的事情。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全世界的人都沒有察覺到這種錯誤,人類處在分裂與戰亂之中,非常痛苦。”
“這個時候,就有一個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兒站了出來。這個人就叫墨翟。他說,這是不對的,我們要愛著所有人,并以‘互惠互利’為前提進行往來——這就是‘兼相愛,交相利’。”
“墨翟?”尤基驚訝了:“原來墨翟也是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