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尤基為什么這么興奮”這件事,向山當然是心知肚明的。
這孩子這么高興,就是因為向山答應教給他一些本領。
向山承認,自己曝光身份這件事,多少有點冒險。他甚至考慮過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俠義”二字在這個時代已經被徹底扭曲,俠客早就沒有聲望可言。在這種情況下,他甚至需要打暈尤基,然后離開小鎮。
但他對這個詭異的時代實在缺乏常識。他真的需要一個這個時代的人,來幫助他。另外,一些涉及到大腦的改造,他也無法一個人完成。想要恢復武功,他就需要一個幫手。
尤基是向山目前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向山和他相處了幾個月,他知道這孩子天性善良,也很聰明。他也有足夠的好奇心,想要去了解這個世界。
以向山的目光來看,這個孩子有培養成助手甚至徒弟的價值。
對于自曝身份的事情,向山也是經過一定的考量的。
權衡了風險與收益之后,向山最終選擇坦白。
幾分鐘之前,向山親眼看到尤基臉上的表情,從錯愕、恐懼再到釋然。
“我看到向山你為工人們的遭遇而感到憤怒了。”尤基如此說道:“我相信你是個好人,是個好俠客。”
隨后,向山就問尤基哪里可以購買零件,還有借一套專門的工具。尤基就帶著向山來到了舒爾茨醫生這里。
“嗯,你需要的零件,大多都很常見的。我這里大部分都有。”舒爾茨醫生看了一眼向山列出的清單,點了點頭:“不過,里面有幾個價格都不低,這樣的話…”
“放心,我有辦法支付。”向山從隨身攜帶的包裹里取出了一根脊骨。這根脊骨泛著銀灰色的光澤,沉甸甸的,不像是鈣質和蛋白質的堆積,密度接近金屬。
這就是威爾·格蘭德道格留下的遺物,一根脊椎骨。
人類確實會長出這樣的脊骨。這是向山剛剛回憶起來的事情。在二十一世紀,人類在分子生物學、遺傳工程學方面取得了巨大的進步,人類可以通過基因改造,讓身體合成含有金屬元素的蛋白質。
如果一個人利用改造后的病毒,將全新的基因片段嫁接進自己的體內,并在一段時間內堅持服用抗免疫藥壓制原有身軀和新生蛋白質之間的排異反應,那么這種蛋白質所組成的細胞,就會逐漸替換原始的細胞,最終讓人從“智人”進化成全新的生物。
而這種由智人轉變而成的新的人科人屬物種,對于賽博化義體,有著更為強大的適應能力。他體內的金屬基蛋白質,就會形成天然的電線和電阻,“腦機接口”的門檻被無限降低,同時細胞抗機械損傷的能力直線上升,植入人體的硬件再也不會引發周圍細胞的壞死。
——這或許也是向山可以在昏迷無數年之后再度醒來的原因。
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人類義體化進程,就好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狂奔。
向山已經不記得更為細節的東西了。但他還記得,在他的時代,脊柱還是很關鍵的東西。金屬基化之后的脊柱,是天然的數據傳輸線,信道容量非常大,并且與神經信號天然契合,不需要經過更多的調整。很多賽博化改造,都會保留大腦、小腦、延髓和脊柱這一套。
而現在,威爾·格蘭德道格的武者義體上,還采用著這種技術。
向山記得,尤基的母親尤利婭就賣過脊柱。這東西如今依舊很值錢。
舒爾茨醫生嚇了一跳:“你要把這東西賣了?”他看著向山火柴人一般的義體:“你不打算自己用?”
向山故作無所謂的說道:“沒有藥嘛。”
“藥?”
“就是那種…換脊柱的時候需要的…那個什么?”向山試探著的問道。
接受了金屬基化的基因片段之后,細胞抗凋亡能力增加,并且原本細胞膜表面的受體全部改寫,地球原生的病毒也幾乎無法傷害新人類了。另外,體溫的升高,也使得人類免疫大部分舊的病菌、真菌、寄生蟲。但這并不代表著人就沒有排異反應了。使用別人的脊柱,身體一樣會產生排異反應。
——當然,這是向山記憶中那個時代的事情了。
向山不知道在他昏迷之后,地球的技術到底進步到了什么程度。這種專業的問題,尤基也不是很清楚,所以他就只能來試探舒爾茨醫生。
舒爾茨醫生點了點頭:“確實啊…逆信使浸泡劑確實不好弄。”
他倒是沒有懷疑太多。畢竟,普通人一輩子也不需要更換脊柱。
“對對對,逆信使浸泡劑!”向山點了點頭,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幸好他現在沒臉沒皮,連發聲器都是缺乏感情的廉價貨色,不需要演技。
——逆信使浸泡劑,一個完全沒有聽過的詞匯…信使子,是和信使RNA有關嗎?
向山自己是一個工程學家。但他隱約記得,自己有一個搞生物的朋友,和自己說過相關的話題。
——中心法則,DNA將遺傳信息錄入信使RNA,然后信使RNA再翻錄進多肽長鏈里,多肽鏈經過細胞器折疊,變成蛋白質…逆轉錄酶?不,應該不是…
——這個過程,已經可以進一步逆轉了嗎?
看起來技術依舊是有進步的。向山如此判斷道。在他的時代,除了朊病毒之類的特例之外,其他的生命活動,基本都遵循“中心法則”這種生物遺傳信息的表達過程。你幾乎沒辦法逆轉一個高級生物細胞內的這種生命活動。
“不過…”舒爾茨醫生將清單翻到底,看了看:“這一些零件,我這里真的沒有…這種規格,應該不能應用在義體上吧?還有最后一條,厚度不超過一毫米、寬度低于三厘米的鐵皮?你要找這些東西,最好去鎮子東頭的廢舊零件回收箱。”
向山解釋道:“這是用來做一些…輔助工具的。”
“從這份清單上看,你應該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吧?”舒爾茨醫生搖了搖頭:“你的很多規格寫法都不標準。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一個什么樣的義體,不過,武者的專業義體,終歸是很難得的東西。我不希望你浪費了來之不易的好零件。這樣吧,你要不要上網看看設計圖?”
“上網?”向山嚇了一跳。他記得,互聯網這種東西一度因戰爭而消失。他真的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破破爛爛的世界,居然還有網絡信號這種東西。
“我們鎮子比較破,沒有公共的網絡信號。不過我家里搭了一個私人的。你們坐在客廳中央,應該可以接收到。我可以給你一個一次性的訪問密碼…”
說道這里,他頓了一下:“不過,你最好不要隨便下載東西,全息信號也不要開預覽…”
向山確實有幾分意動。
但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了,醫生,謝謝你的好意。網絡肯定很貴的,我不能白占你便宜。”
“那根脊骨已經讓我賺不少了。”舒爾茨醫生拍了拍向山的肩膀:“而且,你也拯救了我的鎮子,我確實得感謝你。”
“不了,我不習慣平白無故受人恩惠。如果我有需要的話,會再來借你的網的。”向山還是拒絕了舒爾茨醫生的好意。
舒爾茨醫生沒有再邀請。他很快就找齊了向山需要的零件,并將一份專業的生物組織手術工具借給了向山。
在確認向山走遠之后,舒爾茨上了樓。
鎮長就在樓上的一個房間里。
“叔叔,他沒有上網。”舒爾茨面色古怪:“您為什么要我記得邀請他上網?”
對于叔叔的這個要求,舒爾茨醫生是真的不理解。不過,他還是照做了。叔叔是這個鎮子見識最廣的人,年輕的時候曾經走南闖北,知道一些秘聞。
“德累斯頓…”鎮長叫著舒爾茨的名字:“你先把網絡關了吧。”
舒爾茨點了點頭,直接通過腦機接口下達指令,斷開家庭網絡。
反正他平時也是這么節約網絡費用的。
“你知道嗎?德累斯頓。”鎮長似乎是在回憶過往:“我年輕的時候,得罪了一個官員,不得不遠走他鄉。”
舒爾茨點了點頭:“確實,不過您運氣不錯,那個官員后來死了…”
“他是被俠客刺殺的。”鎮長沉默片刻,說道:“那個俠客是我叫來的…”
“什么?”舒爾茨尖叫起來。
和俠客勾結,這可是違反戴森原則的大罪!
“我可沒有和俠客勾結。不過是在荒野里恰好遇到了一個俠客,然后請求幫助而已。”鎮長哼了一聲:“你的祖父,我的父親曾跟我說過,俠客這種暴徒,其實很好利用。只要你表現得對他們謙卑,他們就不會為難你。相反,他們會為了某種邪惡榮譽感,去刺殺那些他們認為有罪的官員——他們其實很好利用的。這一點,是我們非常重要的生存智慧。”
舒爾茨驚呼:“您可從沒跟我說過…”
“那是之前…這個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鎮長沉默了一下:“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稅務官只收了十八個嬰兒,低于標準比例。他想要怎么對付我們,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或許只能依賴‘俠客’的力量了。”
舒爾茨立刻明白了過來:“您是說…山就是一個俠客?”
“我不知道山先生失去記憶之前是干什么的,但是我知道,所有俠客都有一個習慣,他們不會隨便連上網絡。我和一個俠客短暫的相處過幾天,他們在上網之前,一定要做長時間的準備。”鎮長低聲說道:“山先生是不是俠客我不清楚。不過,他確實能打——尤其是獲得了那具武者義體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