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田阡陌的小水溝旁,陸寧用瓢慢慢攪動著木桶里的水,從農田中走回來的想喝水解渴的幾名農奴都不敢靠近,又回了田里。
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吐火一般升高了大地的溫度。
“休息了,下午再來!”黑妹略顯稚嫩的聲音在田間響起。
做活的農奴們忙碌的身影卻沒幾個停下來,昨天吃了以前一年都吃不到的香噴噴烤肉,令他們今天力氣很足,也都很想多做些活,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處于饑餓狀態,繁重的勞動,咕咕響的肚子,眼冒金星好像要累死一樣是他們生活的常態,但他們又不敢偷懶,不管播種出現問題還是農收時產量減少,他們都會受到殘酷的懲罰,是以,趁著今天力氣足,很多人都想多干一會兒。
黑妹有些無奈的走回來,雅米羅木然的跟著她,倒好像黑妹這個小不點,才是這處小田庒真正的主人。
“本來我想明天出趟遠門,也帶上你們,去憍薩羅轉轉。”陸寧說著搖搖頭,“不過,鄔卟羅的羯羅伐少爺,說這幾天會來拜訪我,所以,出于禮貌,我準備推遲幾天再去憍薩羅。”
黑妹輕輕點小腦袋,也沒什么想法,或許,還沉浸在作為莊園主的妻子,帶領仆從們耕田的夢幻世界。
雅米羅木然的俏臉,嘴角又露出一絲冷笑。
陸寧看著她,心里輕輕嘆口氣,現在,倒多少知道她為什么會突然用一種極為鄙夷的態度對自己。
羯羅伐寫給她的信里,顯然兩人有私情,而且,不是私情那么簡單。
雅米羅,更像是羯羅伐霸占的情婦,以前嫁人都是一種幌子。
羯羅伐看來很喜歡雅米羅,但因為他雖然是二子,但卻想得到家族和婆羅門長老的認同承繼大部分家業,是以不可能和她這個吠舍階層通婚,畢竟就算是順婚,但實則也等于玷污了他們家族的血統。
羯羅伐信里,便是赤裸裸的威脅,問雅米羅按照他的吩咐做了沒有?看起來,他是要雅米羅新婚之夜和新婚丈夫說,她是他的情人,如果其新婚丈夫敢碰她,那么,會被黃色長河中的食人魚吞噬。
看羯羅伐信里的意思,雅米羅的前夫,一直便沒敢碰雅米羅,好像正是厭煩了這種生活,是以才死的不明不白。
而自己新婚之夜卻不見了蹤影,雅米羅沒看到這封最新來信,怕是以為自己已經被羯羅伐威脅,是以才沒膽子和她同宿,甚至嚇得,連跟黑妹行使丈夫的權力都不敢了。
琢磨著,陸寧不由心下嘆息,簡直,滿滿的負能量,被壓迫的美少婦,悲慘的丈夫,不把人當人看的權貴。
自己稍微接接地氣和普通人接觸,接受到的信息,便全是這些沾滿血淚的故事,這種事,在印度各地應該屬于常態,自己不過是碰到了其中一件。
“今晚,雅米羅,你和我進山。”陸寧突然說。
雅米羅一怔,也沒什么反應,好像,對什么都失去了興趣,還不似昨天成親時,還很有些生氣,或許,她那時候,多少希望,這是她悲慘命運的一個新的開始,卻不想,又是噩夢的輪回。
黑妹眼里閃過一絲羨慕,耷拉下了小腦袋。
陸寧看了她一眼,道:“黑妹,你也來。”
“好!”黑妹立時開心無比的答應。
山勢越來越陡峭,陸寧肩挑扁擔,前后各有一個竹筐,雅米羅坐在前面竹筐里,黑妹坐后面竹筐。
遠方,隱隱有猛獸的吼叫,低沉,劃破夜空,甚至使得那些猴子,飛鳥等等嘈雜的啼叫,都消失不見。
這里,已經很難說是伽比跎的山林,山脈深處,猛獸巨蟒眾多,獵戶根本不會冒險進入。
前后筐里坐的雅米羅和黑妹,并不知道這些,但她們兩個,明顯都有些駭怕,不知道這個鐵頭罩怪人要做什么,要帶她們兩個去哪里。
畢竟便是黑妹,也很難說對陸寧有什么真正了解,雖然從心里,因為艾西瓦婭姐姐的關系,對這位叔叔有些親近,現今嫁給了他,就更是自然而然產生親近和依賴,可突然被陸寧這個鐵頭人挑著進入滿是野獸的神山,她也漸漸有些駭怕。
“錯的是我,和黑妹沒有關系。”前面竹筐里的雅米羅突然說。
“什么?”陸寧停下了腳步。
“你想將我丟進毒蛇窟,我沒有怨言,但黑妹,是你主動娶的妻子,你怎么舍得?”雅米羅深邃黑眸盯著陸寧,嘴角又露出一絲鄙夷。
陸寧不由一哂,“你以為我要將你喂蛇?這里可是老虎最大。”
便在這時,雅米羅突然便覺得,自己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整個人都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想尖叫,卻根本喊不出來,她只是驚恐的盯著陸寧身后,整個人,好像已經被冰凍,再動彈不得分毫。
從陸寧身后樹叢中,正慢慢踱出一只巨大無比的白色猛虎,它那幽黃的眼珠,在夜幕中就好像兩盞鬼火,當被它盯上,卻仿佛靈魂都在顫栗,就好像,千年萬年前的祖先,已經將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深深刻在了靈魂深處,看到它,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跑,但膽怯的,便是逃跑的勇氣都已經失去。
突然,驚天動地的一聲虎吼,雅米羅魂飛魄散,眼前一陣陣眩暈,好似,意識漸漸遠離她而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山風吹來,雅米羅猛的回神,然后便怔住。
卻見那只白色巨虎正在鐵頭人腳下打滾,就好像癩皮狗見到了主人。
黑妹則怯怯躲在陸寧身后,白虎出現時她被陸寧身影擋住視線,等她發現白虎是陸寧回頭和這頭白虎打鬧,她雖然嚇得夠嗆,但沒有如同雅米羅一般被嚇暈過去。
陸寧不回頭,也知道雅米羅蘇醒,笑道:“雅米羅,它叫大白,是一頭壯年公虎,附近山林,都是它的地盤,一會兒我們要去的,是它最漂亮的妻子的領地,來,跟她打個招呼。”
公虎有自己的巡視區,在它的巡視區內,通常是幾頭母虎劃分領地,也都是它交配的對象,這些母虎互相之間會為了領地爭斗,甚至殺死對方幼崽,對這種爭斗,公虎并不干涉。
陸寧和諸毛相處,對降伏猛虎及和猛虎相處早就輕車熟路,甚至感覺,可能是因為降伏猛獸多了?身上也有了獸王的氣息?僅僅一晚時間,就令這“大白毛”服服帖帖。
說起來,諸毛雖然明顯不用經歷野外艱辛捕食比野生老虎長壽許多,但畢竟跟著陸寧已經十六七年,是以,五頭最早的猛虎,已經有過世的,但在猛虎園逍遙生活,他們誕下的后代成活率很高,加之引入的公虎母虎免得變成大規模近親繁殖,現今猛虎園的大小老虎已經幾十只,而且,明顯屬于人為改變生活方式,卻是成了群居動物,它們的首領便是陸寧。
和這大白嬉鬧,卻令陸寧有些想念諸毛,很是感慨。
大白最漂亮的妻子也是一頭白虎,陸寧取名小白毛,簡稱小白,大白巡視區內的其它幾頭母虎,就都是普通的孟加拉虎了。
小溪潺潺,小白占據了水源極好的一處領地,它見到陸寧也極為親熱的和陸寧玩鬧了一會兒。
兩頭萌萌的小白虎二白和三白,陸寧也抱了一會兒,黑妹遠遠看著,很是喜愛的樣子,但終究不敢靠近。
陸寧又去附近自己掩藏兵器的洞穴看了眼,這才回轉,被陸寧將竹筐掛在樹上的雅米羅和黑妹,都險些嚇暈過去,因為大白一直在下面徘徊,還跳起來想夠到她們,只是陸寧走前,好似下了什么命令,它才不敢爬樹來騷擾兩人。
其實陸寧回來時也一陣后怕,畢竟大白小白不是和自己相處十幾年的諸毛,諸毛對捕獵都失去了興趣,而如果雅米羅和黑妹真掉下來,自己不在旁,大白未必那么聽話不傷害她倆。
“這里很涼快吧。”
在清澈溪流旁幾塊圓滑的石頭上,陸寧要雅米羅和黑妹坐下,笑著說。
“老虎都聽老爺的話…”黑妹呆呆的,看著鐵頭人丈夫,只覺得,大姐姐的丈夫,更是神秘。
雅米羅,看著陸寧的眼神,也早詫異無比。
陸寧笑笑:“我就是告訴你們兩個,以后誰也不用怕,更不用做違心的事情。他們再兇再惡,還有老虎兇么?我可是老虎都能馴服的男人。”
雅米羅卻是輕輕嘆口氣,“人,有時候比兇獸可怕多了。”
陸寧點點頭,指了指溪流,“來,咱們下水涼快涼快!”
黑妹立時點小腦袋。
雅米羅正有些迷惑,隱隱知道這鐵頭人想做什么,但又覺得不太可能。
陸寧已經來到她身旁,笑道:“我幫你寬衣。”
雅米羅嬌軀一震,不可思議的看向陸寧。
陸寧微微一笑,“回頭,你莫告訴羯羅伐就是。”
本是開玩笑,隨之就知道不妥,對面前這印度美婦來說,是血淚交織的殘酷命運,自己卻用這種事情開玩笑,還是因為自己,不由自主就用居高臨下的心態看待這個世間,已經很難和底層民眾,產生共鳴。
而雅米羅,本來美眸中的生機,好似立時便黯淡下去,變得死灰濛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