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十年八月。
陸氏湯泉津碼頭,海灣里,停靠著幾艘巨舟。
人聲鼎沸,鑼鼓喧天。
正在舉行祭拜海神的儀式,明日,文總院一行,就要離開此地返程回中原。
甚至關東御領豐田仲任和關中管領深田殿都親自來石見為文總院送行。
當然,明日后,豐田仲任自然有齊人東海百行的海船送其回自己領地,免得路途上被人所害。
曾經的湯泉津禪院已經更名為“陸氏公館”,“陸氏名田領”,第一任代理名主為深田恭子,她也準備暫時留在此間,關中幾國之事,則先由田山角重打理。
其實深田恭子還是有些不情不愿的,但畢竟不能違拗“文總院”的意思。
此時公館母屋之中,陸寧正摟著小公主“東陽”逗弄,牙還沒長出來的小家伙一副傲嬌不愛搭理陸寧的樣子,但倒也不哭,反而時常掙扎要從襁褓中往外看。
黃寶儀生了個女兒,倒是令陸寧松口氣,不然,必然回到中原就要送去永寧處扶養,會令黃寶儀這小丫頭很失落。
陸寧身側斜刺,跪坐著容真大和尚。
兩側,跪坐著滿滿堂堂兩排人,左側依次是京都上使院上使陶邑軒、豐田仲任、真冬姬,右側,依次是深田恭子、石見上使院上使高義行、石見守須佐田衛。
深田恭子,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哪怕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會排在右首第一,好像身份比石見上使高義行和石見守須佐田衛還要高一樣。
不過,更奇怪的是兩名齊人上使,都是臉上放光激動無比,甚至屁股都微微翹起,按照中原禮儀,這就不是“坐”,而是跪了。
陸寧逗弄著東陽,左右看看,笑道:“朕此來東瀛,由東萊入,自石見出,輾轉數千里,也算看遍了東瀛風土,歷時年半有余,明日,終于要回故土,以后,這里的一切,就偏勞諸卿了。”
他這話是用中原語所說,陶邑軒和高義行立時伏地,屁股撅的高高的,齊聲喊:“是,臣等肝腦涂地!”
昨日,他們私下被召見,才知道圣天子便在東瀛,而且,是從去年春季東征伊始,便來了東瀛,好似是以大將軍武定邦的身份,有時候,也假借文總院身份行事,武大將軍,可能就是圣天子的化身,文總院,倒是真有其人。
當然,這些也不是他們兩個思考的重點,重點是,他們兩個小小五品官員,而且,是外派之使節,卻能得慕天顏,且不是遠遠的在金鑾大殿,而是私下面圣,這是何等尊榮之事?兩人激動的,都一夜未睡,現在,還都處于強烈的亢奮中,沒有半點困意,且精神分外抖擻。
陸寧看了身側容真大和尚,笑道:“說與我的這些東瀛朋友們聽,我今日說的話,本也是對他們說的。”
容真忙念聲佛號,便嘰里咕嚕翻譯起來。
深田恭子、豐田仲任和須佐田衛,聽不懂這位“班大人”說什么,但見兩位齊人上使對“班大人”的叩拜大禮,都暗自心驚。
便是深田恭子知道“班大人”真正的身份是文總院,但也有些吃驚,中原下官對上官,要如此諂媚么?畢竟,僅僅一品兩階之差而已。
總院為正四品,東瀛各上使館上使,均是正五品。
而此時容真緩慢轉述陸寧言語,深田恭子、豐田仲任、須佐田衛三人,都呆若木雞。
中原大皇帝啊,竟然就坐在此間,而且,是三人都見過的人。
區區一萬部族兵便橫掃東瀛的強大帝國之主,而這個龐大而強盛的帝國,能動員的類似來東瀛戰斗力的武裝,怕能有數百萬,更為精悍的中原正卒,便有數十萬之眾。
如此強大到不可想象的龐大帝國的主人,此刻,就端坐在這里,哄著女兒,和眾人嘮家常。
這可不如夢似幻,做夢一般?
深田恭子,更是香涎都險些淌落,看她震驚轉為欣喜隨之又極為失落的神情,大致也能知道她的心理變化。
陸寧看向她,笑了笑:“以后你在此間幫我經營名田,須佐卿和高卿該當全力幫助你。”
陸寧還是說的中原語言,容真在旁翻譯。
高義行再次撅屁股稽首,“臣愿肝腦涂地!”
須佐田衛聽了容真大和尚的話,也有樣學樣,如同高義行一樣,撅屁股稽首,嘰里呱啦,大致意思就是,尊貴無比的大皇帝陛下,我須佐田衛,愿意作為您的奴仆永遠效忠于您,并如同對待您一樣,聽從深田殿的吩咐。
陸寧微微頷首,對深田恭子又是一笑:“關中事,你也不必煩憂,若遇疑難,諸上使院及東海百行,乃至安東府,都會為你做主,總不能你前腳幫我做事,后腳便被人暗算。”
深田恭子本來俏臉數遍,震驚、欣喜、懊惱等等,此時才激靈一下反應過來,忙也伏地稽首,“是,罪奴今日才知大皇帝身份,罪該萬死!”
此時,關中那點事,又哪里還算事情了?
而且深田恭子很快就意識到,這位中原天子,在此費勁力氣的買下了一片名田,甚至名田經營者,地位比石見上使地位還要高,不消說,這里面也大有文章。
旁側,豐田仲任漸漸從震驚中恍惚回神,突然身子一顫,忙回頭看向女兒,卻見真冬只是滿臉崇拜的望著中原皇帝方向,而沒有什么吃驚的樣子,顯然,女兒是知道齊人大皇帝真實身份的。
豐田仲任立時興奮無比,當年,將這個剛出生便看得出會是絕美美人胚子的女兒苦訓搜集情報、刺殺等等技巧,本來是希望,能將其嫁到京都,和藤氏家族聯姻,但后來的一切,令他心灰意冷,甚至,當這個女兒不存在就是了。
卻萬萬沒想到,女兒最終侍奉之人,是這個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甚至,不說其是全天下最后權勢的人物,也絕對是和西域更西方的未知之土的強大君王們,并駕齊驅的人物,而且,西域更西的未知之地,和這里遠隔千山萬水,要說自己所見光耀能到之地,面前的男子,絕對是毫無疑問的天下霸主。
簡直,自己曾經想過的女兒能帶來的最好的幫助,也遠不及現今的萬一。
只是,早知如此,自己當對女兒好一些的,看現在的真冬,眼里又哪里還有自己這個父親?
豐田仲任正一時欣喜若狂一時懊惱之際,陸寧的目光也看向了他,笑道:“豐田卿,真冬會隨我去汴京,若你日后思念女兒,歡迎來我故鄉做客!”
豐田仲任忙跪著挪出班列,學著中原大員的禮節撅屁股稽首,“是,是,仲任給最尊貴的大皇帝請安!真冬頑劣…”
容真大和尚咳嗽一聲,“豐田御領,不得無禮,怎可言帝嬪之非?”
容真大和尚畢竟在中原混跡幾年,可是深深知道,中原皇室的尊貴和高高在上的森嚴,可不是京都天皇御所可比,雖說這位真冬御未必能進入中原大皇帝內宮,但被中原大皇帝寵幸,那么,就有成為妃嬪的可能,哪怕你是她的父親,從今以后,說話也萬不可如此隨便了。
豐田仲任滯了滯,立時連聲道:“是,是,小奴該死!該死!”
陸寧點點頭,笑道:“好了,你們就去吧!恭子,你留一下。”
陶邑軒、高義行兩名上使,以及豐田仲任、須佐田衛、容真大和尚,忙都挪跪陸寧面前,稽首后起身,眼睛看著腳尖,躬身倒退而出。
豐田仲任退到木屋格柵門前時,終于忍不住,還是偷偷向女兒瞟去。
卻見女兒已經歡快的起身,到了中原大皇帝身前,跪坐下來,逗弄那齊國小公主,中原大皇帝正微笑和女兒說著什么,臉上有寵溺之色。
豐田仲任這才放心,也忙退出去,轉身離開。
抱著東陽,陸寧微笑看真冬姬逗弄這個小家伙,對自己的女兒,東瀛諸女不管是不是真心,看起來都喜歡的很,不過真冬姬,倒絕對是真心的。
陸寧又琢磨,輯子和資子,倒是可以稱為南平和南安的玩伴,她倆比南平南安只大四歲,虛歲的話,南平、南安六七歲,資子和輯子十來歲,說起來,是一代人,也肯定能玩得很好。
自己倒想南平、南安學學輯子和資子某些方面的修養,還可足不出戶,有兩個東瀛小玩伴,多長些見識。
“以后你想父親了,我可遣派船只送你來。”陸寧輕輕揉揉真冬姬的巫女發髻,現今,大齊到東瀛的固定航線,若說暗礁之類,便是水文規律也摸得越發清楚,只要不是多臺風的季節來東瀛,當碰不到什么危險。
真冬姬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陸寧可是知道少年第一次離鄉的滋味,現今真冬姬、輔子和資子、輯子已經有些不安,但畢竟還未真正離開故土,等明日登了船,怕四個小家伙,定然哭得稀里嘩啦的。
陸寧又看向深田恭子,微微一笑:“對你的能力,我很放心,你盡信幫我辦差,自有回報。”
深田恭子伏地稽首,“妾為陛下做事,是天下的榮幸,哪里敢邀一絲功勞?”
陸寧心下撇撇嘴,當然,自也不會多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