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莊進入莊園后的第一個茶屋前,一排紅柱日式燈籠下,兩隊人劍拔弩張,一隊是茶莊的護院小伙子們,各個手持寒森森樸刀;另一邊則是十幾名府衛,為首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身材消瘦,雖然披鎧,但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看他慘白面孔,就是公卿的標志,應該便是右近衛中將藤原兼家。
有幾名府衛中,是嚇得小臉煞白的輯子和一位著日式縞素。一襲雪白和服戴白色兜帽更顯清美脫俗的麗人,想來,便是輯子的母親,前天皇的更衣,文車妖妃祐姬了。
看情形便知道,藤原兼家領人來到茶室,捕了輯子母女便想離開,此時茶莊的護院們得信,立時趕來阻止,因為按照東海百行和京都的契約,茶莊之內,東瀛官家并沒有執法權責。
雖然這些茶莊護院也是東瀛本地人,但很多時候,怕反而更極端,更怕自己不像齊人,內心深處,更加的覺得自己比普通東瀛人高出一等。
豐厚的薪金使得他們必須效忠茶莊是一方面,從最底層突然得到看重出去后受人尊敬而帶來的突然心理膨脹,則是最重要的原因。
護院頭目,和東部被歸化為齊人的許多本地人一樣,以王為姓,叫王冕,從中原文字解讀來說,這名字很夸張了,但他本來叫十一郎,是以,大多數時候,人們還是下意識認為他叫王十一。
此刻,王十一便喝令藤原兼家等,不許帶走茶莊內的客人,便是盜匪,茶莊自會自己捆縛,交給官家。
藤原兼家臉色很不好看,冷冷看著王十一,“我乃京都衛府右近衛中將,你真要攔我的路?”
王十一心里突了幾突,畢竟都公卿們的敬畏,幾乎與生俱來,但箭在弦上,他只能硬著頭皮,咬牙道:“右衛中將大人,還請放開此間的客人去外面等候,我等登記造冊再將人犯送出,東家問起,也是有個交代!”
提起齊人東家,王十一膽氣又是一壯。
可偏偏,今日東家劉掌柜去拜訪右大臣源高明,并不在茶莊,暫時打理茶莊事務的,是他的夫人,不想拋頭露面,已經叫人來傳話,令王十一務必留下客人,要怎么處理,等東家回來再說。
藤原兼家眼神漸漸陰寒,手握著太刀刀柄,冷然道:“你真的不讓路,對否?”
便在此時,陸寧來到了此處茶室的小院。
陸寧和深田恭子飲茶的茶室,在莊園最深處,距離這里很遠,等大體聽明白此間發生的事情,陸寧便沒叫深田恭子跟過來,免得事情變得太復雜。
“班大人…”怯生生的聲音,卻是資子,她和姐姐聊天的茶室與輯子和母親聊天茶室相鄰,同在這個小院。
“這是我姐姐,姐姐,他就是我說的班大人。”
和資子一起的,是一位衣飾華麗的秀美纖弱少女,應該便是資子的姐姐輔子內親王了。
“班大人!輔子謝謝你照顧我的妹妹。”輔子的聲音也嬌弱無力,但特別軟綿動聽,說著話,她很優雅的微微躬身。
顯然,資子沒少說“班大人”的好話。
“輯子怎么辦?”資子望著那爭執中劍拔弩張,寒森森兵器對峙的兩方,好像被嚇得微微有些眩暈,怯怯的隨時要摔倒在地一般,但卻沒有躲進屋內,顯然,在為輯子著急。
大半年的時間朝夕相對,這對小姐妹顯然有了深厚的情誼。
至于資子的親生母親是因為輯子母親而早亡甚至是被輯子母親毒殺這類傳言,她們這些深宮中的金絲雀,反而并不相信。
畢竟,要說帶隊來的藤原兼家,實際是資子的親叔叔,但資子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他幾面,更別說什么親情了。
資子她們只是政治工具,原本,要被送去神宮做齋官,現今,更對她們的下落不聞不問。
資子不懂這些,但從小到現今的環境及教育,使得她心目中,母親和姐姐是她唯二的親人,其他人,她并不關心。
現在,她的親人和朋友,又多了輯子一個。
“放心吧,沒事的。”陸寧笑笑,捏了捏資子小臉,其實是緩和她緊張的要嚇得暈過去的情緒。
說完,陸寧大步走向了對峙的人群。
這一方,看到陸寧的舉動,輔子呆了呆,看向妹妹,卻見資子本來嚇得簌簌發抖的小身子,突然就挺拔起來,看著那丑陋齊人青年的背影,握著小拳頭,很崇慕的樣子。
輔子秀眉微蹙,低聲道:“資子,我們走吧,若被外公知道,我會挨罵的。”
資子卻看向姐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樣,“姐姐,你不是說,你不想嫁給那個外間都說是虐待狂的瘸子嗎?你也別回去了,和我們在一起吧,外面可好玩了!”
不回去了?輔子被這突然的念頭嚇一跳,連連搖頭,“你胡說什么,你也跟我回去。外面都是野人,也不怕他們吃了你!”
資子被逗得撲哧一笑,“姐姐,原來你什么都不懂,以前還覺得你可聰明了。”
“啊,不跟你說了。”資子緊張的看著已經進入對峙人群的陸寧背影,說:“姐姐,班大人看著生得兇惡,其實人可好了,
我求求他,他一定會保護你的。”
輔子又呆了呆,隨之搖頭:“你被人騙了吧?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兼家叔父面前,他怎么敢?兼家叔父很快就會教訓他了!”
資子撇撇嘴,懶得再理姐姐,顯然姐姐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便是京都權貴派出的軍隊,被少量齊人帶領的關東軍打了個大大的敗仗都不知道。
現在京都里,人人都怕齊人,姐姐都不懂。
看著陸寧背影,資子握著小拳頭很激動,一時也沒時間再去理會輔子。
此時陸寧走到了對峙雙方的中間,對王十一道:“你們放下兵器。”
王十一認識這位團總大人,劉掌柜對其都特別尊敬,也曾經短暫給他們講解過身為護院的職責,“不許任何人,包括京都皇家、公家和官家在茶莊生事”,就是這位團總大人灌輸的,也令他們聽到時激動無比,為齊人做護院,隱隱的,好似京都的公卿都不必怕了一般。
而且,這位團總大人,是根正苗紅的中原齊人,非那些關東來的本地“齊人”可比,
王十一忙揮揮手,其余護院小伙子,將高舉的樸刀,收到身后。
陸寧又看向藤原兼家。
藤原兼家微微一笑:“好,看來你是管事的,做的不錯。”
“班大人…”被幾個兇神惡煞般的衛府武士抓住的輯子,看到陸寧的一瞬,立時眼圈一紅,落下淚來。
正要幾名武士放開輯子,她會跟他們回去的祐姬,明媚雙眸立時看向陸寧,顯然,她也聽女兒說了“班大人”很多事,只聞其名,現今終于見到了人。
陸寧也對藤原兼家一笑:“右中將,你們也放下兵器,不要再騷擾茶莊的客人,一應事務,該當出具公文,交由大齊上使院辦理。”
藤原兼家笑容凝滯,臉立刻沉了下來。
“再不走,茶莊的損失,怕你賠不起。”陸寧還是滿臉微笑,話語里,卻滿是威脅意味。
“哼!小小茶莊,我如何賠不起?倒是我大日本先皇的嬪妃,如果有什么閃失,你大齊國如何賠?也選一名嬪妃…”
“啪”一聲脆響,抽得藤原兼家連退幾步,滿眼金星,向后癱倒,若不是幾名武士忙扶住他,連聲呼喚,怕就會昏厥過去。
藤原兼家身后的武士都呆住,王十一等護院也呆住。
祐姬震驚的看著這一幕。
遠遠的,輔子更是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唰唰唰”,衛府的武士們終于反應過來,太刀紛紛再次出鞘,便要圍攏陸寧。
“大膽狂徒,竟敢口不擇言,此事,上使院必會向皇城御所、關白御所和右大臣御所正式發函,兼家,你如果逃離東京,你之伯父,便脫不了干系!”陸寧說著,目光掃視眾武士一眼,淡淡道:“誰若敢動手,全部連坐,當場格殺!”
不知道怎么,被陸寧目光掃過,這些東瀛武士,心中都升起懼意。
藤原兼家的耳鳴兀自響個不停,但這一巴掌,也令他猛地清醒過來,雖然對外界的事不太關心,但畢竟身為藤原本家最杰出的下一代子弟之一,偶爾也能聽到長輩們談論時的心聲,對齊人威勢的畏懼,擔心齊人大力支持對方派系,甚至參與廢立天皇的憂心忡忡。
“放下兵器,離開。”陸寧揮揮手,對王十一道:“收繳他們的兵器。”
王十一心下咋舌,但已經看出,這些衛府武士色厲內荏,立時吆喝,帶著眾護院上前。
衛府武士們雖然大多不情不愿,但被對方劈手硬奪手中太刀的行為,只能暗中較較勁,令對方多費些力氣,最終,十幾柄太刀,都被對方收去。
只有藤原兼家手中還有兵器,畢竟王十一等,對他還有幾分畏懼,更覺得現今順風旗已經扯足,多少也要給這位右大將臺階下。
卻不想,卻見“團總大人”不知道怎么就出現在藤原兼家身前,下一刻,藤原兼家手中太刀就到了“團總大人”手中。
“還不走?!”陸寧順手,將手中太刀丟在地上。
對方來搶自己兵器,藤原兼家是想拼死反抗的,但根本沒反應過來,手上一麻,兵器就到了對方手中。
藤原兼家臉色陣青陣白,猛地咬咬牙,便向外走,其余武士,忙都跟上。
“班大人…”輯子終于哭出了聲。
陸寧不覺好笑,還真是小孩子,受了委屈,見到親人才敢哭。
而輯子走過來,小小身子抱住自己,個頭剛剛到自己胸膛,而哭泣的淚水和氣息很快令自己胸膛暖暖濕濕的感覺,卻令陸寧無端端升起幾分溫情,舐犢之情,從來沒感受到,或許年紀漸漸大了,更因為兩世為人的關系,心理上,已經到了想享受天倫之樂的心理狀態,但偏偏子女罕有,南安和南平兩個小家伙,根本不敢和自己親近,現今,有了替代品一般。
“好了,沒事了!回竹舍了,你母親,想陪你多久都可以。”陸寧笑著輕輕拍輯子肩膀,倒是難得的低聲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