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州金氏的突然介入,使得開城的談判結果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和金氏的父親見面之后,陸寧覺得,韓地三分也不錯,如此三方的力量才更加平衡,大齊更只需要做仲裁者,根本不需要介入他們之間的沖突。
不過樸氏反對極為激烈,倒是王氏,如果說其能接受偏安西南一隅的話,那么,慶州金氏的獨立,削弱的是樸氏的力量,對王氏影響不大,反而會平衡樸氏咄咄逼人之態。
和議,一時陷入了僵局。
氈帳內,穿著單薄衣褲的陸寧甚至感覺有些熱,斜靠在軟榻上,看著手中的密報,來自北海衛(海參崴)的緊急密報。
其實,密報是從高麗東海岸的元山發來的。
卻是收留耶律罨撒葛的東海女真部落,將耶律罨撒葛押解到了北海衛換取賞金,而且,跟隨耶律罨撒葛逃入東海女真部落避難的軍民,基本被殺了個精光。
耶律罨撒葛隨即被送來開京,由海路到了高麗半島東海岸的元山,又走陸路。
所謂快馬急報就是從元山來的,實際,比押解耶律罨撒葛的大隊應該也快不了幾天。
手中密報,還揭露了一件秘辛,據耶律罨撒葛身邊最親密的侍衛官交代,當年睡王被近侍所殺,確系耶律罨撒葛的幕僚在背后操控。
看到這里,陸寧搖搖頭,其實有沒有誰在幕后操控,睡王這作派,被近侍所殺也是早晚的問題,歷史上,其不也是殘害近侍太過,被忍無可忍的近侍所殺嗎?
琢磨著,陸寧道:“去叫蕭細君和夷懶來。”
旁側胡都古忙應了一聲。
實則海船所帶的御帳自然不會那般考究,只是比尋常帥帳略大一些,陸寧平時歇息在前帳,后帳住著女眷們,但很緊湊了,用布簾隔開,畢竟算是戰時,一切從簡。
蕭皇后和夷懶從后帳走出,陸寧便將密報給二人傳看,說道:“耶律罨撒葛已經被擒,所謂遼國,已經是過往云煙,你們可收拾心情,認真做我大齊子民了。”
確實,“遼國”從物理意義上已經灰飛煙滅,茍延殘喘的北遼,暫時的法理基礎反而來自大齊的冊封,耶律齊被冊封為北遼王。
而且,北遼已經失去了昔日契丹進取的勢頭,不管是東部女真各部還是西部草原各部,都不再臣服于他。
陸寧雖然沒有一鼓作氣撲滅北遼,但屬于軟刀子削其筋骨,雖然要耗費很多時日,但成本最低。
蕭皇后和夷懶傳看密報,神色各異。
陸寧也覺得,放下了一件心事,實則,已經在考慮,東征之事。
開城和議,到底兩韓并列還是三韓和議對大齊沒什么太大影響,讓三方勢力自己解決。
甚至樸守卿和王昭,已經都接到中原來的諭旨,一個被封北韓王,一個被封南韓王,如果不是慶州金氏突然殺出來要獨立,現今雙方應該已經在議定邊界了。
慶州金氏,陸寧倒是有個想法,令其世代襲東韓公位,如此,名義上比樸氏和王氏地位更低,但本質上,還是獨立王國。
韓德讓,也被授意往這個思路上引導三方,但最終會怎樣,倒也無所謂了。
自己也不是一定要支持慶州金氏自立,實在談不攏,還按原本兩韓并立的劇本走,金氏不服的話,樸氏和王氏討伐他,也不關自己的事。
現今要務,自然便是東征的準備了。
由北及南征討東瀛,在其本州島北部登陸,首先,便是要攻陷秋田城作為落足點,有秋田港在,最起碼戰敗會有退路。
現今來說,日本本州島最北部的出羽國和陸奧國,和族都有筑城作為據點,有國守備,但生活在這兩個地區的蝦夷人仍然不在少數,也分為三類,分為三種類型:一是不歸順朝廷的所謂“荒蝦夷”;二是歸順朝廷的所謂“熟蝦夷”;三是蝦夷中最熟化的所謂“俘囚”。
實際上,蝦夷的“俘囚”,從兩百年前,就被大規模驅離原本居住地,強行“移配”到九州、四國以及本州的中西部區域,交由當地的國司嚴加看管,并要求國司對這些“俘囚”進行教化、監督。
很諷刺的是,也正是這些桀驁不馴的俘囚經常暴動,社會動亂越演越烈,使得日本公家不得不漸漸倚重地方豪強,原來學習大唐的律令制漸漸名存實亡,逐漸向一種特殊的地方領主制度發展。
大小莊園主出現,為了確保自己對土地的占有,所以給所占土地加上自己的名字,稱為“XX名”,這就是“名田”,它的所有者稱為“名主”。
擁有土地較少的地主富農,為小名主,較多土地的,為大名主。
這就是“大名”的由來了。
在出羽國和陸奧國,也有從南部地區遷徙來墾荒的和族,自然而然的也形成了大名、小名、作人、名子等階層。
“作人”類似于雇農,“名子”顧名思義,其實和農奴沒什么區別。
不過在出羽國和陸奧國,和族人活動的范圍仍然有限,主要便是依附在秋田城、多賀城、膽澤城等和人據點附近。
在東瀛本州北部登陸,便是驅動荒蝦夷,解放熟蝦夷及蝦夷俘囚為助力,先將和族在北部的這些據點攻陷。
很多據點,哪怕遇到緊急情況組織起大名莊園的武士及武裝農民,加之城守士兵,也不過幾百之數,逐個擊破根本不在話下。
畢竟,他們平時的職責就是驅逐或剿滅作亂的蝦夷,這些作亂蝦夷,往往三五人一伙,甚至能有幾十個蝦夷組織起來,都算很強的力量了。
只有作為出羽國守備府的莊內城和陸奧國守備府的多賀城力量可能稍強,但也極為有限。
東瀛人,都已經很久沒有大規模戰事的經歷了,經常爆發的小規模沖突,使得其戰爭小型化,個人化方向發展,主將的“一騎討”盛行,也就是互相主將單挑,因為雙方局部戰場本來就大多幾十人,最多幾百人互毆,主將的作用無限擴大,穿著大鎧的主將,擊敗另一方穿著大鎧的主將,那么,打敗對方幾十個幾百個沒有甲胄的輕步,也就成了定局。
兩百年后,隨著人口的增多以及權貴們的大分裂,各自召集支持的豪強參與爭奪最高權力爭奪的戰爭,由此爆發了源平合戰,才使得日本國有了萬人以上合戰的記錄,甚至日本方面記錄其中一方號稱有十萬兵馬。
當然,比起中原經常號稱幾十萬,甚至百萬大軍,但實際決定性力量僅僅幾萬精銳來說,其十萬人馬參與合戰的記錄,可想而知其水分。
而大齊的這次東征,將會提前兩百年,令東瀛人直面萬人合戰的殘酷。
第一階段,便是閃電戰,在出羽和陸奧站穩腳跟,然后,等東瀛人集結兵力,遠來征伐,東征之軍,反客為主,以逸待勞。
東征軍的架構,也已經確定。
在東瀛本州島北部作戰,大軍團根本施展不開,便是鎮東軍,萬人軍團,也要分成數路,而且,因為除了初期補給會有海船運送,以后長時間的作戰考量,是以得不到補給在當地解決為宜的方針,是以,很可能鎮東軍將會以營為單位行動,攻擊和族在出羽、陸奧兩國內的據點,劫掠糧食作為軍糧。
然后,分駐各處,將和族、熟蝦夷變為治下之民。
此外,原本準備從北海道、庫頁島招募三千蝦夷奴隸軍。
真正做了,才知道自己還是太高估現今惡劣條件下種群的人數了。
在北海道,有一個蝦夷首領早就歸順大齊,水軍也是靠他部族為向導,抓捕奴隸。
但實際上,整個北海道和庫頁島地區,蝦夷人可能也就幾萬人口,而抓捕其奴隸去北海衛做勞役已經去了數千,還曾經有滿滿一船隊被抓的蝦夷奴隸喪身魚腹,按照原本構想,壯年男丁的蝦夷人根本不夠抓。
最后,這三千蝦夷奴隸軍的份額,縮減為六百人,而且,全部追隨陸寧。
此次東征,陸寧作為東征宣撫使,單獨領一支武裝。
兩百弓騎,三百重甲步卒。
兩百弓騎,其中一百名,便是馬槍扈從了,這支可以裝神弄鬼最具威懾性的力量自帶要帶上。
但羽林衛和其余一百名輕弓扈從,回京修整,已經征戰一年多時間,自己還抽空回去了下,羽林衛們,卻一直沒得休息。
何況在東瀛,也發揮不了羽林衛的最大優勢。
羽林衛,不但每人需要兩名扈從,更要一人三騎,加之扈從,便是一人五騎,而且,其胯下戰馬都是千挑萬選,遠海船運,不說遇到風浪,就悶死幾頭也太可惜了,如果染上疾病,還傳染,最多多數病死,可不把人心疼死。
而且東瀛島上地形也不適合重騎兵遠途奔襲,這還是以自己所知的后世地形來說,更莫說現今,本就沒有島內輿圖,此次東征,也不需要一些重騎兵奔襲的騎兵戰術。
加之,陸寧甚至想到了兵敗,如果是最壞的結果,那就是羽林衛們都折損在東瀛島上,而這些羽林衛,可是有許多貴族子弟,也不乏部族的“質子”性質留在自己身邊的酋長接班人,如果死亡殆盡,將會釀成自己稱帝后,最大的一場危機。
畢竟自己東征,雖然沒人上奏疏反對,但實際上,朝臣們認為兇險重重收益遠遠大于風險的,大有人在。
至于自己,最壞的結果,全軍覆滅,便是沒有水軍接應,在親衛們覆滅前,自己將全部馬槍砸的粉碎,再偽裝成東瀛人到九州島,從對馬海峽游到高麗境內都沒問題。
雖然說,這種全軍覆滅甚至等不到水師接應敗退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但陸寧還是按照最壞的打算。
甚至便是鎮東軍,原本曾經構想,所有營指揮使、都頭、班頭都用中原將卒,正好借機提拔一大批有軍功的將卒,但考慮到如果慘敗,會是中原新銳將領的一次極為嚴重的損失,是以最后,只有二十名營指揮使為新提拔的中原年輕將領,都頭、班頭等等,都用的部族勇健。
當然,鎮東軍第一營,也就是楊業的親兵營,還是用的清一色中原軍卒。
而陸寧的親軍,臨時命名為“征東宣撫營”。
兩百弓騎,除了一百火槍騎兵外,另外百名弓騎,都是選的征募部族軍中的神射手。
三百重甲步卒,三名正都頭、三名副都頭,二十七個班頭,都是從京戍大營挑撥的可提拔新銳,二百七十名步卒,皆為征募的諸部勇健中最魁梧的力士。
“征東宣撫營”的三都步卒,和其他禁軍軍制相同,每一都的第一班,都是最精銳士卒,算是都頭的親衛隊,以副都頭領九名勇健為一班,如都頭戰死,副都頭便行都頭事。
是以一都十班,但九個班頭。
同時,六百蝦夷奴隸軍,實則就是一名重步卒,有兩名蝦夷輔兵,平素行軍時,輪流幫步卒背負重甲及其它輜重,使得重步兵可是隨時用最佳的狀態加入戰斗。
是以,“征東宣撫營”,雖然五百作戰軍卒,但實際人數卻是一千一百人。
在東瀛島上,這也是一支極為臃腫龐大的力量了。
陸寧不領羽林衛,也是因為戰事的需要,令扈從軍精簡化、小型化,更適合作為奇兵在東瀛島上展開軍事行動。
雖然,隱隱覺得,這一千一百人的龐大隊伍,對于東瀛島上現今爆發的大多數沖突的規模來說,也實在是一支很龐大很夸張的軍事力量了。
現今,“征東宣撫營”人手的挑選已經基本完成,從汴京來的軍官團,以及從平壤來的弓騎、巨漢們,都在向開京方面進發,到了開京后,也自然需要一段時間的整訓磨合。
北海道的六百名蝦夷奴隸,想來也準備好,等東征船隊出發,這些奴隸會送到出羽國的秋田港,和東征軍馬匯合。
此次征伐日本,雖然多少也有元時消耗南宋新降軍馬的意味,但與此同時,至少這“征東宣撫營”中的諸部勇健中的勇健,淬煉成忠于大齊忠于皇家的百戰精兵,也不算白白在自己麾下服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