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渾敞,嘰里咕嚕和通譯說了一番。
通譯回頭對陸寧道:“兄臺,這渾敞,愿意出四尺八寸良駒兩匹。”
陸寧就笑起來,搖搖折扇,做個手勢,拔足欲行。
小三渾敞一下就急了,嘰里咕嚕喊。
通譯笑道:“先生,他說,尋處安穩所在商談。”
陸寧微微頷首。
小三渾敞立時大喜,指了指前方掛著酒幡的草棚,嘰里咕嚕說。
其實這座草棚,雖然掛著酒幡,卻不賣酒,榷場內嚴禁飲酒,免得交易時出差錯引起紛爭。
倒是榷場外,有東海百行起的邸店,可以留宿,也有各種酒菜,交易完要慶祝的行商或部族民,自可以在邸店內慶祝,當然,現在邸店還很簡陋,只是一排木房,正夯土起屋。
而榷場內的這處草棚,只是賣茶,而且,是粗茶,幾文錢一碗,解渴而已。
陸寧等一行人進來,立時占了半壁江山,落座后,陸寧對那通譯笑笑,“張通譯是吧?你和那渾敞說,如果再這樣開價,還是免開尊口了吧,兩匹良駒?他可知道,我這婢女的蠶絲羅襪,便可以換多少良駒?”
陸寧的話略顯夸張,但大體意思卻也如此。
三小渾敞說的四尺八寸良駒,雖然是戰馬中的上等,換以前,齊國立國之時,那就是百貫馬。
但現今,中原馬價已經大幅回落,家馬超不過幾貫,三小渾敞說的這種上等戰馬,也分品種,五國部一帶的戰馬來自東部烏蘇里江一帶的大片高山草甸和河灘草場,盛產山地馬,稱為毛憐馬,其馬總體矮小,是以高大的駿馬便顯得價值不菲,但最多也便四五十貫錢罷了。
而善花所穿蠶絲長襪,價值卻根本難以衡量,東海百行特貢,雖然被視為褻衣漸漸在豪門貴族盛行,但市場上還不見蹤影,頂尖豪門貴族,或請東海百行定制,或是皇家賞賜,而便是一般貴族,便是想尋,都沒有門路,可以說,千金難求,這就不是錢財的問題。
張通譯雖然不懂這些,但聽陸寧的話,突然變背后有些冒冷汗,方才,一直被這高麗婢誘人粉腿玉臂勾得魂的沒了,大腦處于極為亢奮狀態,現今才意識到,這高麗婢這身裝束,身上綾羅之光滑紋理之細膩花紋之瑰麗刺繡之神妙,根本前所未見,更莫說那勾勒纖腿曲線的雪白蠶絲襪,聽都沒聽過,這,只怕兩匹良駒,還真是人家婢女身上服飾都換不來。
而這位“兄臺”,莫不是中原豪族子弟,來這邊塞游玩的?
張通譯抹著額頭冷汗,對那三小渾敞嘰里咕嚕說起來。
三小渾敞突然就變得激動起來,對張通譯大喊大喝,自然是以為張通譯胡說八道。
張通譯神色漸漸變得鄙夷,據理力爭,顯是覺得這胡蠻根本沒見過世面,哪知道中原針織,一樣可以價值連城。
“啪”,張通譯臉上突然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三小渾敞臉色已經變得極為兇狠,伸手便去摸腰間,發現利器進榷場前已經被收去,才意識到這里是哪里,冷哼一聲,嘰里咕嚕喝了聲,大概意思是算你命大。
張通譯捂著臉錯愕了一陣,轉身就要走,陸寧笑道:“張通譯,來來來,來給我做通譯,調理調理這胡蠻!”又道:“他打了你,你現在告官,也是小糾紛,來幫我和他說,調教調教他,終究也能給你鼓搗出幾貫湯藥費。”
張通譯悻悻站住,往陸寧這邊挪了挪,咬牙道:“這蠻子,不知天高地厚。”
陸寧對三小渾敞一笑:“看來,你我對貨品之價值看法有所不同,這筆交易,不談也罷。”
“主父,他,太丑。”善花語調略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吐,但聲音甚為清嫩動聽。
陸寧就笑,瞟著這善花,一襲可愛黑白女仆裝,甚至為了討好自己,柔順烏黑長發也梳成了雙馬尾,戴著雪白發帶,活脫脫一個韓流美少女,和自己禁宮嬪妃、女官們不同,自己也是第一次,帶著這種現代美少女招搖過市。
禁不住,伸手在她可愛小臉上捏了一把,笑道:“對,他太丑了!”
其實中原皇帝面前,如果不是這位圣皇帝主動問話,善花是一個字也不敢主動插言的,可看出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圣皇帝明顯是要激怒這個胡蠻,善花看那胡蠻對自己目光迷戀,靈機一動,便也插了一句嘴。
畢竟她出身高麗,身為樸家小姐侍女,從千挑萬選到了樸家小姐身邊那天,就是作為小姐陪嫁,準備嫁到中原,此事謀劃,已經兩年有余。
其實,本來樸家還想再等樸貞姬長大一些,但卻不想,強大的契丹在齊人攻擊下變得不堪一擊,短短兩年時間便潰敗分裂。
開京傳來消息,國主王昭已經準備將千秋殿獻入齊天子宮中,樸家這才提前了計劃。
這也使得最為最后突擊學習的中原話,成為了樸貞姬和善花的軟肋。
而不管怎么說,善花的地位在族中一直極為超然,便是族中子弟,對她也都客客氣氣,更曾經有一位地位不低的族中子弟,因為愛慕她給她寫了一封情詩,家主勃然大怒,令其父親,將其逐出了家門。
這種養尊處優的生活,加之高麗人獨有的性格,令她膽子比尋常女子便大了些,是以,方才竟然插了句嘴。
說完才后悔,卻不想,圣主不但沒怪罪她,竟然伸手捏她臉蛋。
善花能明顯感覺到,圣主的舉動并不是調戲自己,更像是表揚他眼里小孩子的一些可愛舉動,可饒是如此,善花也覺得微微有些眩暈,一時神思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還未見到大齊皇帝的時候,她便知道,自己的宿命,便是作為陪嫁,想盡一些辦法取得大齊皇帝的歡心,那時候,大齊皇帝,在她想象中,自然是一位威嚴無比的白胡子老頭。
卻怎么也沒想到,這位圣主,竟然極為年輕英俊,只是,那氣勢,仿佛面目都籠罩在金光中,令人根本不敢直視,甚至到現在,恍惚中也只是有一些影像,而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容貌。
圣主也神秘無比,面目百變,如現今,就是一位面相普通的青年男子,甚至清澈目光,都變得有些混濁,但如此卻也令人感覺,他才是真真實實存在,而不是虛無縹緲中的神祗,也令人敢偷偷打量他,敢回答他的問話,甚至,敢插嘴來討好他。
只是,被他捏臉蛋,卻是做夢也沒想到過的殊遇了。
善花精神恍恍惚惚,一時也就沒聽清張通譯翻譯下,那三小渾敞,嘰里呱啦說了通什么。
另一側,陸寧打量著三小渾敞,微微一笑,“好,你要和我比身家,要如何比法?”
三小渾敞,對中原人自吹自擂極為不屑,將中原服飾吹成價值連城,自己幾十匹良駒都比不上?真是豈有此理。
“我們就比金銀珠寶!比,比誰的金子多!”聽過張通譯翻譯,三小渾敞大聲說,他卻是粗中有細,那些雜七雜八靠嘴說多么值錢的東西全不算,就比金子。
就不信,這家伙就算是什么中原貴族,但此處距離中原千里之外,路途難行,中原又是用銅幣,他身邊金飾能帶多少?
而他很快就想到了父親的那大塊金,足足有兩斤重,是祖傳的寶物,百年前先祖從混同江畔發現的,還曾經在那一帶興起了淘金,但終究沒發現什么金砂。
有說法,是高句麗滅國時,其皇族逃難來到此地被害,財寶落入了江底,后來重現。
“十天之后,還是在此地,我們斗金!”三小渾敞咬咬牙,“誰輸了,拿出的金子便歸對方,若不然,對方要什么,便給什么!”心下思量好了,如果這中原酸儒金子不太多,自己便選這高麗婢。
陸寧呆了呆,這,雖然按照自己預想來了,甚至,根本沒用自己巧妙的挑逗,但賭注,好像有些少啊,這家伙,就算偷家里的,能有多少金子?五國部,并不產金。
不過,話說回來,賢妃一向不喜金飾,要真是就比純金,十天之內,自己還真拿不出多少。
高麗人,不管是王家,還是樸家,倒各自都獻上了些金銀,還有大量銅器,不過這些貢品,都已經送去了汴京。
但自然不能輸陣,陸寧微微頷首,“好,就和你比!”
張通譯摩拳擦掌,翻譯后,更不屑道:“渾敞,你可莫到時候不敢來。”
三小渾敞怒目盯著他,嘰里呱啦一通,大概意思就是“我是越里吉部的謀克,有名有姓,豈會如此丟臉,倒是你們南人,他做膽小鬼逃跑,我去哪里尋他?”
張通譯哼了一聲,拍拍自己胸脯,“你到時候找我就是!”
陸寧一陣汗顏,自己還沒想好怎么辦呢,這家伙,是有些上頭啊。
不過,倒也對他印象更加好了一些,面對胡虜,這是起了敵愾之心。